第84章(1 / 1)

“我在燕京,看着那?些在雕栏玉砌中的和平假象,听着那?些在皇室与世家口中的太平盛世,也曾以为大雍有雄鹰之师,战胜南夏指日可待。”

但有些事情?,总要亲身经历一番,才能知道,原来捷报上一句轻飘飘的大获全胜,是怎样的艰难。也终于能够明白,那?些高门?贵族口中,究竟编织着怎样的谎言,诓骗世人。

“我知道殿下怨恨我当年?不告实情?与你,可我也想怨一怨殿下,竟真能如?此狠心,放我生死自灭。”乌玉胜听见她所言,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大雍败后,若殿下归京,只会被万人唾骂厌弃,朱煊贺也断然不会留殿下,只会再添一把?火,让朝臣替他讨伐殿下,要殿下以死谢罪。”

“所以,”她抬起眼皮,替乌玉胜说出?剩下的话,“你就要我入南夏,和亲。”

“可乌玉胜,我在南夏,如?蝼蚁牲畜,万人皆可踩。”她对着阳光轻抬右手,看向自己手心那?道再也消散不了的伤疤,“前朝和安公主入丹蒙国和亲,被人当作舞姬娼妓,住在牲畜圈数年?,受万人折辱,供人玩乐,到死时公主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最终被活生生折磨死。就连带入丹蒙的侍从奴婢,都被五马分尸。”

“乌玉胜,你根本护不住我。”

“若乌图勒无称霸之心,我早在见他的第一面,便如?和安公主般,生不如?死。”

话语间,她趁着乌玉胜驾马的速度放缓时,往前挪了挪身子,却?仍能感受到身后的男人紧紧贴着她。如?此紧密的距离,几?乎连风都透不进来。她感觉乌玉胜胸腔内的心跳声仿佛透过衣物与血肉,与她相连在一起,叫她刹那?间,在那?一刻,分不清那?到底是她的心跳声还是乌玉胜的。

乌玉胜忽然勒紧缰绳,那?叫白玉的马儿立马停了下来。

他们就这样待在原地,沉默良久。

“对不起。”

“是我错了。”

乌玉胜低沉沙哑的声音将一切都淡然处之的朱辞秋划开一条缝,挣扎的痛苦顷刻而出?。

她听见这句话的那?一瞬,心突然跳了一下,抬起的右手不自觉垂下来,紧攥成拳头?,指甲抠着伤疤,痛意袭来,叫她心口一缩。

身后的男人突然翻身下马,抓起她的右手,轻轻地掰开她紧抠着伤疤的手指。他握着她的手,手指在伤疤处不停地摩挲,乌玉胜抬着头?,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一颤一颤的,双眼通红,悔意翻滚。

他忽然低首,在她手心落下轻轻一吻。温热柔软的唇瓣抵在她手心,她觉得有些痒。与此同时,似乎有一滴湿热的泪水滴在她手心。

朱辞秋一愣,如?从空中坠落般,心狠狠为之一颤,却?又?像被人攥住,叫她喘不过来气。

她皱起好看的眉头?,看向乌玉胜时嘴角绷得愈发紧,心跳不受控制地愈发急促,那?种酥麻格外?难耐的感觉勾着她,叫她猛然偏头?,不愿再看乌玉胜一眼。想要缩回手,却?又?被乌玉胜拽着动不了。

“我原以为我能的,可那?段时日,周边部落与十三州的事太过繁琐复杂,我脱不开身。后来能脱身了,殿下早已受尽了折辱。即使我惩治了那?些恶徒,也无法弥补殿下。”

乌玉胜将脸埋在她手心,沉闷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叫她愈发烦躁,可她却?又?不知,为何烦躁。

“饶是如?此,你仍旧要留我在南夏。乌玉胜,你是不是想着,若有一日真相大白,我便能与你冰释前嫌,重修旧好?”朱辞秋冷笑一声,心里愈发觉得堵,连语气都带了几?分怒意,“可我不会,我只会觉得,你在操纵我。”

“不是的,不是的,殿下。”乌玉胜摇头?,“自龙虎关后,殿下从未与我好言相待过,甚至只有与殿下争吵时,殿下才会施舍与我一个?眼神。”

“我放不下,放不下那?些曾经过往,却?又?改变不了现状,只能这样,一直错下去。”

“改变不了?”朱辞秋冷笑一声,“你只不过是喜欢充英雄罢了。可我不吃这套,也不喜欢被人莫名其?妙地保护着,更遑论?你根本没护我周全。”

即使面上这样说着,可她当然也知道,在这南夏,若非乌玉胜一直相护,她绝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安全,毕竟乌图勒,只让她不死在南夏,而不是叫她毫发无损。

但她仍讨厌,讨厌这样的自作主张。

因为她本来,不该在这南夏苟且偷生。

“对不起”

“够了!”朱辞秋发现,乌玉胜总能比常人要容易惹她生气,“你除了对不起,还会说什么。”

“殿下,我知道,过往之事是我不对,是我该死。我不求殿下原谅我,只求殿下,能偶尔赏我一个?笑脸,不要叫我再嫉妒顾霜昶。”

乌玉胜突然抬起头?,双眼坚定地看向她,“我知道,我做了许多混账事。我杀了很?多大雍人,我也,对不起十三州任何一人。可我仍旧卑劣地希望,希望殿下觉得我尚且有价值,与我同盟,而非选择乌玉阙。”

“殿下,我再不会瞒你任何一件事,若有违此言,我不得好死。”

“从此,我只臣服于殿下。”

朱辞秋侧着头?,听见这些话,冷笑一声,想说一句这些誓言都是狗屁。

那?些曾做过的事,并不会因这一句两句誓言而改变,就像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她是怨乌玉胜的,即使那?并非乌玉胜本意,即使那?是他们谁也无法拯救挽回的局面。

可却?不自觉地偏过头?,看着乌玉胜如?今的模样时,心中的烦躁忽然少?了些,却?又?多了些莫名的伤心,连她都不知,这伤心从何而起。

此时满眼都是她的乌玉胜,就像是记忆中开朗炽热的少?年?终于长?大成人,长?成如?今坚定沉稳的模样。

不是伪装,不是嘲讽。而是隔了四年?时光,她终于真的看见了乌玉胜被阴鸷恶劣包裹住的,本该真切炽热的心。

他就像是朽木突然开窍,整个?人变得明朗清晰,不再拧巴别扭了。

朱辞秋在心中暗想,这一顿打,乌玉胜挨得很?值。

“既如?此,”她沉默半晌,想起了许多事,也想到许多人。

大雍的当权者给不了黎民盛世,那?些牛鬼蛇神为一己之权至天下难安,故土分裂,南夏与大雍皆山雨欲来,忠奸难辨。

而她身边唯有乌玉胜,尚且可一信。

所以她看向他,突然抽走手,又?朝身后一瞥,淡淡道,“过往之事,暂且不咎。”

乌玉胜眼神一亮,驱散了多年?的阴鸷。

她低首垂眸,自上而下俯视着乌玉胜,即使是异域的衣衫,也挡不住她天潢贵胄的姿态。

“我要见阿静雅,她在何处?”

“在王都。”

“走吧,小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