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夫人既知若有一朝东窗事发,穆家亦会万劫不复,那当年为何要送乌玉胜入局?”她微抬下巴,受了穆照盈这一礼,“信中所言,让乌玉胜入燕京,受京中四方掣肘,为穆家争取一线生?机。可他不常在京,反而常在边塞。你们?让他回大雍,究竟要做什么?”
“殿下,不知道吗?”穆照盈似乎有些意外,她顿了下,继续道,“朱煊贺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将乌玉胜视作我与,朱煊贺之?子,引他入京的。至于为何如此,我却不知。”
朱辞秋一愣,又立马反应过?来。
她父皇朱煊安,独断专行,受人挑拨仍不自知,昏庸至极,却又喜欢装出一副胸有成竹温柔和善的模样。想来他那位亲弟弟朱煊贺,也是十分?了解他之?人。
也因穆照盈此言,她愈发确定?,顾霜昶来此的目的,绝不只是送贡品这般简单。
只听穆照盈苦笑一声?,道:“我以?为送他回去,就能?救穆家,就能?赎轻我的罪过?。可我错了。如今,我的罪过?再也赎清不了了。”
她看着穆照盈,突然想起游记上,尚是少女?的穆夫人,为朱煊贺肆意屠戮流民?而做出的举动,更因与民?同悲同愤被朱煊贺困了半年之?久。可后来,当家人生?死烧在自己身上时,却再顾不得?其他。
是啊,谁的命,都是命啊。
“殿下。”
乌玉胜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她顺着声?往后一看,只见他傲然立在院门口,也不知这样待了多久。微风同样吹动了他的衣袖与发梢,在风吹起时,她看向那双熟悉的深棕色眼?眸,看清了他眼?底的情意,好似与少年时所见并无不同。
朱辞秋突然很想问他一句,乌玉胜,若是你,你会如何选?
她走向乌玉胜,乌玉胜亦走向她。
乌玉胜好似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停在离她一寸之?地,低首看向她,语气轻柔又和缓,“殿下如何选,我便如何选。”
“若我,与你母亲,选择是一样的呢?”
乌玉胜挑眉,摇了摇头?,笃定?道:“殿下不会。”
他眼?神里那些偏执与恶劣都不复存在,就连方才木屋中的旖旎情意都淡了下来藏于深处,眼?中唯有真挚坚定?,仿佛即使海枯石烂,他仍不改其心。
朱辞秋听见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殿下不会。”
“从见殿下的第?一眼?,我便知,殿下从不会视万民?于蝼蚁。”
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勾起,心中想着,他们?初见不过?只是永乐墙上匆匆一面,又怎能?看出这些来?更何况那时的她也只是个沉溺于自身苦难,觉得?这世间她是最艰苦之?人的心境中,又如何有此大志?
两人沉默须臾,朱辞秋回望了一眼?站在原地踟蹰不前的穆照盈,又看向面前的男人,轻声?道:“走吧。”
乌玉胜只专心盯着她,缓缓说?出一个“好”字。
“阿胜!”穆照盈冲下台阶,猛地喊出声?,“你,还会再来吗?娘已经许久未曾好好见过?你了……今日,留下来吃顿饭吧?我烧了你最爱吃的肉汤……”
“我已经不爱吃肉汤了。”
乌玉胜拉着朱辞秋的手,头?也不回地踏出了院子,朝外走去。
林中的风不止,太?阳也被阴云遮住,眼?看山雨欲来,乌玉胜拉着她,走得?愈发快。待远离木屋后,他却缓缓放开了她的手,脚步放缓走在她身后。
道路的两旁的守卫如旧,她却在其中一名守卫身旁看见了一匹白马,那并不是乌玉胜常骑的那匹马。
乌玉胜吹了声?哨子,守卫身旁正在吃草的马便朝他飞奔而来,在他身旁蹭了蹭。乌玉胜摸着马儿的头?,顺了顺毛发,扭头?看向朱辞秋,开口道:“它叫白玉,是西琳养的。”
“诃仁说?此处不让骑马入内。”她看着这匹格外乖巧的马,忽然开口。
“我从未有过?什么信仰,也不信天神,自然不惧一切。”乌玉胜率先上马,朝她伸出手,“殿下,上来。”
她看了眼?伸在她面前的宽大手掌,又不自觉看向乌玉胜的背,犹豫一瞬后还是搭着乌玉胜的手,被他抱上了马背,又把她圈在怀中。
乌玉胜拽紧缰绳,轻喊了一声?“驾”,身下的白玉便立马飞驰,两旁景色迅速变化,只一小会的功夫,他们?便出了林子,走入大道。
天神山外围的守卫似乎换了一批,朱辞秋并未瞧见昨日那领头?的守卫。他们?头?也不抬,就像看不见中间飞驰而过?的马儿与人一般,只专心守着大门,犹如雕塑。
乌玉胜骑马的速度忽然放缓,拽着缰绳的手松了一刻,朱辞秋立马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倒下去。
“无妨。”他直起身,往朱辞秋身上靠了靠,将下巴抵在她肩上,在她耳边轻声?道,“殿下,我饿了。”
朱辞秋抬头?看了眼?天,估摸着午时刚过?,她已一天未曾进过?食,想来乌玉胜日夜兼程,吃饭的时候更少。又看向一旁的溪流,里头?有些小鱼,但她并不会做,也叉不上来。
乌玉胜忽然只用一只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到她怀中,“酥饼。”
她打开了油纸包,里头?的酥饼竟还是完好无损的,就连碎渣都少见,不由得?开口问道:“这你哪儿来的?”
“我饿了,殿下。”乌玉胜用下巴戳了戳她的肩,逃避了她的问题,只一个劲儿地说?饿。她沉默须臾,拿起一块酥饼,猛地塞入身后这人嘴中,叫他有些猝不及防,呛得?险些将酥饼吐了出来。
“还饿吗?”
乌玉胜点了点头?,“不过?殿下先吃,我吃殿下剩下的就好。”
“乌玉胜,”她忽然喊了他一声?,微微一笑,“你是话?本看多了?还是受伤连着把脑子都伤坏了?你还真以?为,你我同盟了就能?如往昔般相处?”
“如今都已说?清,为何不能?。”乌玉胜声?音冷淡了下来,似乎有些生?气。
她笑了笑,“若是四年前,那自然是能?的。可如今你已是南夏少主,而我注定?要回到大雍。南夏与大雍,不论何时,都是敌非友。”
马蹄声?渐小,乌玉胜拽紧缰绳,忽然让白玉停在原地。
“殿下,你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大雍和南夏,真的能?签订合盟,保百年和平吗?”乌玉胜坐直身子,开口道。
朱辞秋看向乌玉胜拽着缰绳的手,又盯着手中的酥饼,沉默一瞬后开口道:“你也说?了,那是有朝一日。若真有那日,你我说?不定?也还能?再续前缘。”
“世上奇异之?事千千万,殿下何不愿再信此一事?”
“乌图勒与朱煊贺,他们?也说?要保两地百年和平,可结果呢?”她顿了顿,又道,“南夏人流离失所者万余户,大雍长邑十三州皆沦为俘虏,这还不够,朱煊贺还要挑起大雍内乱,乌图勒呢,他想要代替朱煊贺,成为这天下之?主,所以?任由我在这南夏胡作非为,探听真相。他知道我回到大雍,自会替他与朱煊贺作对,到那时朱煊贺自顾不暇,而他黄雀在后,率王军进攻大雍,直捣黄龙。”
“而你,乌玉胜。你阻止不了他,他在南夏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绝非你与诃仁一朝一夕能?够撼动的。你自以?为铲除了眼?线与暗桩,自以?为安插了无数人手,可那又如何呢?你如今除了当年那些真相,可知道如今他在想什么?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