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宴江吓坏了,惶恐地抬头,只见到父亲暴跳如雷的眼神。这些话他以前是从未听过的,本以为父母供他读书只是单纯的宠爱,所以不愿因此而拖累父母,现下才后知后觉地听出些许门道来。

一辈子没有动过手的父亲,盛怒之下顺手抄起扫帚就要打,娘亲回过神来,急急起身来挡。

“阿浮莫要任性,娘知道你只是心疼爹娘,快给阿爹道个歉,好生读你的书去,将来考取半点功名进京去,爹娘就是饿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欢喜的。”

“阿浮”是宴江的小名,爹娘从小就这么叫他。

接下来的一切好像忽地就变得模糊了,乱糟糟的声音变得遥远,眼前的场景也慢慢淡去。一股酸涩冲上宴江心头,他突然想起,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人这么叫自己了,脑中抓到一丝清明,才意识到眼前是梦。

再聚起视线仔细看去,阿娘那张年轻的脸果然蒙了一层灰黄,似发黄的画卷,一切不比记忆里的鲜活。

宴江胸膛起伏。

这些年勤学不休,在书上走遍了天南地北,但身处的世界还是很小很小,父母在他的人生中占了太重的分量,叫他日也思,夜也想。没有犹豫地,他在梦中扑向娘亲,眷恋地埋进她的膝上。

“阿浮?”

不知是不是梦的失真,娘亲声音有些奇怪,轻拍他肩背安慰的手也有些冷,不似记忆中那般温暖柔和。

宴江忍住眼泪,闷闷的答应:“嗯,孩儿在。”

“娘知道,阿浮是我们宴家的乖孩子。”

娘亲的身体逐渐在变虚,终究是梦,抓不住、留不住。宴江难过地抓紧娘亲布衣一角,像幼儿一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眷恋与依赖:“娘亲……”

“可是乖孩子要听话才是,阿浮抛下爹娘的牌位出走他乡,让阿娘好生难过。”

宴江心中猛地一跳,呼吸也忘了。猛地抬起头来,才惊恐地发现眼前根本不是自己记忆中温柔的阿娘。

她依然笑着,面皮却像久晒的干脆蛇皮一样皲裂成片,一张口,就斑驳地往下掉落,露出其下血淋淋的红肉。

嗓音也变了,变成一种凄厉的尖声语调:“回家吧,阿浮,阿娘还在等着你呢……”

宴江被眼前的恐怖画面吓得面色煞白,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本是半蹲半跪着的,失去了平衡,一屁股敦摔坐在地,连连地往后退。

才推出几尺,脚背上却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痛,仿佛血肉被野兽生生嚼碎,须臾间就流了一滩鲜血。他被痛得哀叫得蜷缩起来,急急低头看去,便见那道已经痊愈的伤疤里,有一条小指粗的黑蛇生生破开他的皮肉,正扭动着往外游,鲜血沾上黑色鳞片,瞬间就被吸收干净。

“――!”

宴江面色发白从被窝中惊坐起身,胸膛跳得飞快,鬓角碎发已然被冷汗打湿一片。

眼前是农户的小屋,一切如常,没有爹娘,也没有鬼怪,日光照进屋子,伴着老妇人喂鸡的声音,稳住了不太平静的魂魄。

竟是噩梦一场。宴江抓着背角,喘了许久的气才回过神。

老夫人来敲门了,轻声喊他起床,他答应了一声,打开门,屋外天光明媚。

【作者有话说】:

看上的宠物不要急着抓,先吓一吓,再抓回来,以后就可乖可乖的啦!

――鬼王《如何饲养一个人类》

第五章

【捕捉小书生】

左思右想,晚饭时分,宴江向老夫妇问了一嘴黑鸦的事。

老农夫毫不惊讶,点头称村中确实时常有黑鸦出没,老妇人见宴江神色不安,便从旁解释道:“隔壁村头有个杀千刀的祸害就爱养这些个晦气的东西,有时候大半夜的会飞到咱屋前,不理它就是。”

宴江只能作罢。

农家夫妇淳朴好客,虽然自己饭桌上常年不见什么油水,却还是三餐都唤了暂住的宴江来同桌而食,米粥稀得如水,好在自家种的菜叶还是有的,切碎了放到米汤中滚上一滚,粥水便带上了植物的清香。配上一小碟腌菜,不难入口,只是宴江独居许久,难免无所适从。

是打了张小桌在院子里吃的,天色一点点昏暗,老人把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还没问你这娃儿叫什么名呢?”

宴江打了个激灵,迟疑了一下:“晚辈姓宴,名江。”

“宴江?不愧是读书人,这名字起得好哇……”老人便点着头赞叹。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神从松弛的眼皮底下探出来,直勾勾地放在书生脸上,作态像是对晚辈的欣赏,却是叫人浑身长刺般不舒服。宴江下意识避开了这道目光。

心中疑惑无限扩大,却又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头绪,只能借着夜色掩住慌乱,故作镇定地放下碗筷,站起来道已经吃饱,想要回房休息了。

再看去,老夫妇的神色又都看不出任何异常了,点点头,没有多留。只在宴江关上屋门前,老妇人抬头看了看天,笑着提醒了一句:“这天看着要来雨,娃儿今夜早些睡吧,免得半夜被雨吵的睡不着。”

宴江好声答应。

入夜之后确实起了风,将白日的燥热吹散开来,有一种即将入秋的清爽。

老夫妇收拾完碗筷也双双回到自己屋头去了,院中彻底静了下来,偶有落叶被风刮着挪动,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睡意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来得意外地快,宴江脱了鞋躺进被窝,本想好生琢磨一下今后的出路,最后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到后半夜,窗外果真响起雷鸣,而后便是狂风骤雨,雨水争先落下,打在屋顶与窗扇上,将白天日头的余温彻底洗净。雨声扰了睡眠,梦就变得不太安稳了,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一个,书生只盖了一层薄薄被单,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些冷,本能地蜷缩起来。

嘎――嘎――嘎――

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别样的动静,又被雨声打散开去,变得模糊而稀碎。宴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身体像是醒了,精神却还累极,仍旧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

雷声一声接一声地砸落下来,振得他心口突突地跳,意识越来越清晰了,听觉也变得无比灵敏,不受控制地捕捉周围一切动静。

方才那声音源头好似在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清晰了一些,好像是……黑鸦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