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吉儿蹲下身去拣那木簪,可不想木簪竟已经折成两段,一长一短,孤零零的躺在赫吉儿面前,她晶莹的泪珠霎时就落了下来。她小心地把木簪包进布包,然后小心的把布包藏在胸口,抬手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又一次冲到府门前。她重重地砸着门环,大声喊着蒙蚩耶纳的名字,可小半个时辰过去,竟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赫吉儿不甘心,尽管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她就是不甘心,她要亲眼见到蒙蚩耶纳,她要亲耳听蒙蚩耶纳和她说。她就这样没日没夜的守在蒙府门口,赫吉儿不信蒙蚩耶纳一连几天都不出门,终有一天她会等到蒙蚩耶纳出门,她会见到蒙蚩耶纳。
果然,赫吉儿守了三天,终于教她守到了蒙蚩耶纳,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激动地用着苗语质问蒙蚩耶纳:“蒙蚩耶纳,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苗疆的赫吉儿啊。”她用手抹去脸上挡住自己的墨发,“你看,我是赫吉儿,我来找你了,蒙蚩耶纳!”
她把那支断成两截的木簪捧到蒙蚩耶纳面前,道,“你还记得这支木簪吗?这可是你亲手给我做的,我一直都把它贴身放着。可是……可是你的管家太不小心了,竟然把我们的定情信物折断了,蒙蚩耶纳,你会不会怪我。对不起……我不该把你送给我的东西交到别人的手上,还把它弄坏了……”她说着说着,眼泪水又落了下来。
蒙蚩耶纳好笑的看着赫吉儿,直到她“咿咿呀呀”说完一大堆,他一把将她满是泥污的手推开,抽着嘴角道:“什么木簪?什么定情信物?我根本不认识你。”他很是嫌弃的淬了一口痰,提步往府外走去。
“不,蒙蚩耶纳,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在苗疆都已经私定终生了,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我是赫吉儿,你再看得仔细点,我是赫吉儿。”她急忙扯住蒙蚩耶纳道。
蒙蚩耶纳无可奈何的停下脚步,咬着重音同赫吉儿道:“好,赫吉儿,你听清楚了。我不是蒙蚩耶纳,我姓蒙,我叫蒙赤,是元朝的官员,现在要去出公差来了,你再拦我我便可以以阻挠公事的罪名杀了你。”
赫吉儿木讷的念着蒙蚩耶纳说的姓名,呆愣了足足半刻才反应过来,她急忙恼道:“什么蒙赤!你姓的是‘蒙蚩’,蚩尤的蚩不是赤色的赤,你叫蒙蚩耶纳,你怎么可以连苗族大神赐予你姓名都不要了,难道你要背叛我们苗族吗?元朝到处打压百姓、打压苗族,你不能为他们做事。天神呐,求您快让蒙蚩耶纳醒悟吧。”
“够了!”蒙蚩耶纳大声喊道,“管家,把这个疯子拉下去,我不想再看到她!”
管家正要上前,赫吉儿忽然仰天大笑,她一把甩开管家擒她的手,伸开双臂对着蓝天大声念道:“我尊敬的天神,赫吉儿识人不明,爱上了背叛苗族的蒙蚩耶纳,求天神宽恕赫吉儿几年,赫吉儿定要苗族的叛徒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赫吉儿请求天神恕罪。”她将双臂紧紧叩在胸前,对着蓝天郑重行了大礼,随后她如蒙蚩耶纳所愿,拿起那根木簪,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蒙府。
再后来啊,赫吉儿回到苗疆,整日整日的研习蛊毒医术。她花了十年成为了苗疆万人敬重的巫医,她救人的要求很奇怪,头一条便是不救蒙蚩姓氏的苗族人,第二条是不救蒙姓的外族人,第三条是不救蒙古人。若是有人寻她帮忙,亦或寻她要什么蛊毒,那规矩仍是这三条,满足这三条当中任何一条她便一概不答应。
苗疆传言说,赫吉儿用了十六年去研制一种蛊毒,可是苗疆从没有人见到过这种蛊毒也没有人被下过此种蛊毒,是以这传言便越传越神秘了。
有人说赫吉儿研制这样的蛊毒是为了对付她那三条规矩里的人,有人说她是为了驱逐蒙古人,也有人说巫医受万人敬仰,却也极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她研制蛊毒是为了保护自己,将此蛊虫作为一个换自己性命的筹码。
不论这些传言传成什么样子,赫吉儿都没有去理,只是在传言出现之后的三年她突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元朝官员蒙赤忽染重病,府中上下皆贴出告示,以万金求药。据说为了万两金子来给蒙赤看病的人不计其数,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查得出蒙赤所患之症,也没有一个人能开出缓解其病症的良药。
被病痛折磨了好几个月的蒙赤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二十六年出现在蒙府门口的那个名叫“赫吉儿”的姑娘,他双眸登时冒火,如饿狼一般的死死地盯着房门口。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但他却很清楚,自己这身病痛一定是赫吉儿谋划的。
蒙赤躺在床上缓了很久,直到胸腔的剧痛消失,他撑着自己虚弱的身子从床榻上爬起来,做到书桌前,握着毛笔在宣纸上描下了一副姑娘的小像。
“来人。”他朝门口唤了一声,把小像交到管家的手上,继而嘱咐道,“找人多临摹几份,去找她!天涯海角,一定要给我找到她!还记得吗?二十六年那个自称是我故人的女子,就是她,我今日的伤痛都是她搞的鬼!要把她活着带回来,她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管家应了一声,从蒙赤手里接过赫吉儿的画像。
第八十一章:噬情蛊的厉害
杨逍救赫吉儿便是在这一年,不过说起来赫吉儿其实并不是杨逍所救,救她的另有其人,只是那人武功不大好,教杨逍又救了一番。
当年的杨逍才十五岁,还没有入明教呢,他去苗疆是为游历。第一个救赫吉儿的人是塞克里,然塞克里那时亦不是明教的人。半道上遇见几十个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他看不下去便出手相救,岂料那些人武功不错,竟将他也一块儿围了起来。
杨逍是后来的,他寻声找来的时候,塞克里和赫吉儿身上已经挂彩,气喘吁吁地在几十个蒙古人的刀剑下避闪。杨逍本也不喜多管闲事,若围杀他们的不是蒙古人杨逍自然不会管,可这几十个人虽然伪装的不错,他们却忘了将自己的弯刀掩藏起来,还如此光明正大的去使,真当换了一身行头没人认得出他们来历。
杨逍冷哼一声,双掌一震便将满地碎石震了起来,眨眼间就使得这一众蒙古人脑浆迸裂,连惊呼都未曾出口便倒在了地上。一双双眸子睁得老大,眼神里布满了惊恐和疑窦,真真切切的死不瞑目。
赫吉儿极力邀请两人回家,杨逍、塞克里也不好推辞,便随她一块儿回到了苗疆家中。塞克里问及她为何会被蒙古人追杀,她倒不遮掩,一五一十地把她和蒙蚩耶纳的事说了出来,还特意拿出了她制的噬情蛊给两人看,并且详细地解释了一番噬情蛊的作用以及毒发。赫吉儿还十分自豪地同杨逍、塞克里说,噬情蛊天下间只有她一人能解,是她的独家蛊毒。
只是二十年后,谁也没有想到,赫吉儿的噬情蛊竟阴差阳错的入了杨逍体内,又偏偏二十年后的杨逍情根深种,噬情蛊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深深折磨着他。
杨逍回到汉阳的消息极快的传入了纪府,他还没走到纪府,纪英就已经快步迎了出来。骑在马上的杨逍心虚的避开了纪英迫切的目光,抿着唇翻身下马。
他欲与纪英说些什么,纪英却先他一步托住他双手,低声道:“有什么事府里说。”
入了大厅,纪英挥手教一众下人皆退了下去,整个大厅只余下了纪英和杨逍两人。纪英的面色不大好看,一部分是这些日子担忧女儿所致,另一部分恐怕是自他见到杨逍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知道了杨逍要与他说的话。
只见杨逍朝纪英一揖,拧眉说道:“是我无用,保护不了晓芙,反教她护住了我们这些明教中人,岳父若要责罚,杨逍绝无怨言。”他眸中透着深深的自责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护住纪晓芙。
纪英摆了摆手,叹道:“罢了,此事不怪你,要怪就怪老夫没有拦住晓芙。你且与我说说,黑风崖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逍双眉微皱,花了半刻将黑风崖之事说给了纪英听,只是有好些他没说全,他只说了六大派以明教兄弟的性命要挟,说了六大派设下的好局,亦说了纪晓芙为他以及明教一众兄弟的性命情愿随灭绝回峨眉清修。黑风崖下,他如何破阵救人、如何受伤、如何中蛊,他皆瞒住了纪英。
说及纪晓芙的时候,杨逍心底猛觉抽痛,五脏六腑甚至是七经八脉之中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不停的啃食,搅得他腹中翻江倒海,没有一刻安宁。他不曾试过千刀万剐,可这噬情蛊之痛却堪比千刀万剐,教他真真正正的体验了一回生不如死的感觉。
头两次的时候他试过用内力去压制噬情蛊,可那却是适得其反,反而加重了他内体的蛊毒,又教他受好一番折磨才熬到了蛊毒退散。杨逍做不到不去想纪晓芙,他想她是否到了峨眉,他想灭绝会不会再伤她。他想她,每时每刻都在想她,有时候他甚至宁愿让噬情蛊折磨得口吐鲜血也不肯将她从脑海里剔除。
噬情蛊厉害得很,是二十年前赫吉儿为了替苗族天神也是为了自己惩罚蒙蚩耶纳而研制的。当时的蒙蚩耶纳只撑了三个多月,在听到最后一批去苗疆找赫吉儿的蒙古人没有任何消息的时候,蒙蚩耶纳终于受不了剧痛的折腾,用一柄长刀自戕了。
没有人知道他爱的是谁,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有情,有心爱的女子,可那个女子到底是赫吉儿还是中原姑娘,或许连蒙蚩耶纳自己都不知道。
杨逍抚着胸口,拼命吞咽着嘴里的鲜血,可是深深印刻在他脑海里的那个身影却愈发的清晰,爱到深处,他竟开始慢慢接受了这样剧痛。纪晓芙这一走,两人不知何时能够再见,惟有这噬情蛊是牵扯住两人的最后一根丝线。他为纪晓芙受了那么多的伤,再痛几分他也不在乎,或许这样的痛能让他清醒,让“护她一生”的誓言牢牢刻在他心上。
他终究是支撑不住,呕出了一大口血,他倒没什么,只是将纪英吓了一跳。搀住杨逍的纪英只瞧了眼他呕出的血,一声惊呼便脱口而出。地上的血水里躺着三四个极小的血块,不知是不是看走了眼,那些血块似乎在缓慢的蠕动。
“是蛊毒!”纪英惊道。
他到底在江湖上混了半辈子,是否身中蛊毒他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他虽不知杨逍中了何种蛊毒,但他却知此蛊绝非一般蛊毒。若是寻常蛊毒,何至于一口血能呕出三四条小蛊虫?杨逍是个极能忍痛的人,连杨逍都受不住的痛定是能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蛊,然纪英从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这般厉害的蛊毒。
杨逍抹去嘴角血渍,摇了摇头,道:“没事。”
纪英拧眉问道:“这是什么蛊?以你的武功怎会中蛊?莫非你是……”话到此处,他忽然停住了,一双惊诧无比的眸子紧盯杨逍。
杨逍颔首应道:“苗疆,噬情蛊。”他脱开纪英的搀扶,双手一揖,接着道,“我已有了安排,我中蛊之事还请岳父秘而不宣,还有……不悔,恐怕要劳烦岳父帮忙照顾了。六大派、汝阳王、苗疆之间只怕有不小的联系。”
第八十二章:沙赤纳
峨眉山上,灭绝师太屏退了众人,独自将纪晓芙往后山领。峨眉弟子鲜少有人去过后山,大多皆是在前边,灭绝师太也很少同弟子们说起后山。是以,在一众峨眉弟子的眼中,峨眉后山是个颇为神秘的地方。
灭绝师太在一座小院前停下,她别过身与纪晓芙道:“这里供奉了我们峨眉先师的牌位,你既知错,便说明你没有让杨逍那个大魔头迷惑心智,这些日子你就在此处清修吧。”她叹了一声,道,“晓芙,你是为师最看重的弟子,也是峨眉最有能力继承我衣钵的弟子,为师希望你能迷途知返。”
迷惑心智,纪晓芙的心智从未被杨逍迷惑,不论是从前亦或是现在,她一直都是心甘情愿的。江湖上真正了解杨逍的,除了纪晓芙别无他人,杨逍不屑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解释,那些人连纪晓芙的话都听不进去,如何会听杨逍的解释?人云亦云的江湖,不知害了多少有情人不得善终。
“师父,晓芙只求在峨眉清修,掌门之名晓芙承受不起。”纪晓芙双手相叠,郑重地同灭绝施礼。
灭绝扬了扬浮尘,道:“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你在此处好好清修便是,为师每个月都会来检查你为先祖抄写的心经。明教是邪魔外道,杨逍也不是什么好人,晓芙,你初涉江湖,哪里知道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啊?”见纪晓芙低头不言,灭绝又道:“好了,你去院子里整理吧。”说罢,灭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后山。
纪晓芙缓步跨入小院,她似失了力气般,突然踉跄一记,差点跌在地上。她心绪大乱,掩在衣袖下的手扶着院子里磨盘,仍自己慢慢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