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皱了皱眉,继续道:“你大伯不像那些名门正派的人整天把正邪挂在嘴边,我同他说我是明教的光明左使,他却说‘正邪之分不过是三人成虎,正派亦或邪教也只是世人耳听为虚的臆断罢了。’我当时确实没想到金鞭纪家之中竟有人能道出这样一番说辞。结识数日,我二人互引为知己,我便在汉阳多留了几日。”
“只是当时我奉阳顶天阳教主之命要去晋安救人,途径汉阳却不想在汉阳留了四日,我与他说此行是为救人,明日便要离开汉阳了。我见他面色犹豫,便问他何事,他踌躇了半盏茶时间才与我说‘我觉得这几日汉阳有些不对劲,可能要出事。’”杨逍坐在桌前,一身伤口隐隐作痛,他却似已沉入往事。
杨逍拧眉道:“他说汉阳局势不对,但我没有看出来。救人的事不能再拖,我便劝他说不要听风就是雨,最多四天我就回来汉阳找他,到时候若真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
他叹了叹,伸手取来一盏茶杯贴在唇前,慢慢忆道:“四天之后,我还没进汉阳呢,就在汉阳的城外遇到了你大伯。他一身血污、身受重伤,要不是他唤我我还真没认出来,我急忙替他把脉疗伤,却不想他不仅受了重伤还中了剧毒。”
“我问他是何人将他伤成这样,他说‘我喜结交好友,这些年黑白两道皆有我挚友,元庭怕我心生反意、暗行不轨,便要肆机杀了我以绝后患。’我惊了半天,才问他‘你在为元庭做事?’他说‘是,也不是。我当这个官是为了尽我所能去保护天下的百姓。我是在为百姓做事而不是为元庭做事。’”
他接着道:“我见他面色更加难看,急忙要送他回汉阳,他却拉住我和我说‘回不去了,我妻儿都死了,就算我活下来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他们给我下的毒是剧毒没有解药,他们是想把我的死嫁祸给明教,我撑到现在是为了等你。’”
“他说完给了我一张血书和一块残碎了一半的玉佩,他说‘这玉佩一直被我保存在纪宅的密室里,除了我别人不可能拿得到,要是以后有人找你们明教寻仇,你就把血书和这块玉佩给他看。’”杨逍阖了阖眸子,继续道,“看到我接了血书和玉佩,看到他口吐黑血我才明白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与我说话时他都是强忍着说的。”
杨逍道:“我还想试试救他,他握住我的手求我说‘给我个痛快吧,我撑不住了,我不想被蒙古人的毒活活痛死。’他把我的手放在心口,又和我说了声‘谢谢’。我知道我没办法救他,我惟一能做的就是结束他的痛苦。”
说完这段往事的时候,纪英双眸已经红肿,晶莹的泪水就在眼眶里面打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吞咽下嘴边的哽咽问杨逍道:“我还没有找到城外的时候,元庭就已经把大嫂之死的帽子扣在了明教头上,当时你为什么不和我解释,为什么不把血书和玉佩拿出来?那封血书现在,在哪儿?”
杨逍不屑的一笑,抽起嘴角道:“江湖视明教为魔教,谁会去相信一个大魔头说的话?让纪家盯住明教兄弟,还不如让你把目光放在我身上,反正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给我安了这么多罪名,再让元庭安几个也无妨。”
他从腰间摸出了那块玉佩交到纪英手上,他道:“这块玉佩我一直都随身带着,至于那封血书,还在光明顶上,明日我让人把它送过来。”
纪英的手有些颤抖,他的心亦有些颤抖。杨逍不去解释不仅仅是因为不会有人相信,更是为了明教的兄弟。纪英也逐渐明白了,江湖所说的魔教不过是被世人扣了太多的罪名,杨逍是为保护明教才让那些污水一盆又一盆的往自己头上泼。
纪英忽然站起来,郑重的朝杨逍一揖道:“是纪某误会杨左使了,让左使重伤至斯,纪某实在不该。”
杨逍双眉一紧,急忙起身还礼道:“纪前辈不必如此,鞭子是我自己要挨的,与前辈无关。晓芙的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纪前辈心疼爱女,要责罚杨某也是杨某该受的。只是……”他话锋一转,认真问道,“先前杨逍所问不知纪前辈可应允?”他勾唇一笑,又一次撩起袍子半跪在纪英面前,“杨逍以身家性命为聘,求娶纪氏晓芙。”
“好,好,好。”纪英连道三个“好”字,急忙伸手去搀他,“纪某答应。”
一旁呆立着的纪晓芙愣愣地看着眼前变化莫测的状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纪英竟然答应了她与杨逍的事。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啊,可是事到眼前,她没来由地开始心慌了。虽然她和纪英都清楚明教的底细,但这个江湖是不会听凭他们三言两语的辩解的。一旦杨逍与纪晓芙大婚之事传遍江湖,金鞭纪家,甚至是峨眉都将会处于风口浪尖,她不能这么自私。
“不,我不同意。”纪晓芙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拽紧了衣摆像个倔强的人儿。她觉得自己快疯了,看到杨逍面上的几分失落,她差一点就要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他,和他说“我答应你了”,可是她不可以啊。
第七十一章:大婚
“为什么?”纪英震惊的望着纪晓芙,他似乎有些明白但亦有些不明白。
纪晓芙忍着泪水,努力地摇了摇头一字未言,倒是在她身面的杨逍退了半步站在她身边,细声说道:“你我只在汉阳成亲,我保证此事绝不会传至江湖。晓芙……”他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日后若有机会了却你的顾虑,我们回到昆仑山再成一次亲,到时候十里红妆,杨逍亲自迎你。”
两滴泪珠终于顺着她面颊落下,足足两盏茶时间,纪晓芙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纪英道:“你就安心在府里准备大婚,汉阳城里都是抗元的义士,爹爹知会他们一声便没事了。江湖险恶,如果有一天你走不下去了,就回汉阳吧,不管发生什么,爹都护着你,决不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女儿。”
“爹……”纪晓芙猛扑到纪英怀里,强忍了多时的情绪寻到了宣泄口,抱着纪英肩嚎啕大哭。纪英忘了、杨逍也忘了,纪晓芙其实还是个小姑娘啊。
纪英轻叹了一声,搂着纪晓芙一如幼年时的缓缓安抚着她,沧桑中带了几分温柔的嗓音在纪晓芙耳边慢慢悠悠的绽放开来:“九天后是个好日子,大婚就放在那一天吧。你们啊,就在纪府住下,晓芙身怀六甲不易奔波,怎么说也要等晓芙生了孩子,我才答应放你们离开纪府。”他倒已经摆起了岳父大人的架势,丝毫不把杨逍光明左使的身份放在眼里。纪英松了只手,饮了先前杨逍为他递的一盏清茶。
杨逍挑眉一笑,跨了一步抱拳作揖,道:“岳父放心,小婿一定好好照顾晓芙。”
诚然这是一场不足为外人道的喜事,但纪晓芙真的已经很满足了。今日的这一步,是杨逍拿他的伤、甚至是他的命换来的,纪晓芙不敢再奢望他说的以后。
九日后,整个纪府红绸遍地,几乎比得上皇宫一般的金碧辉煌。来府的客人很多,好些是汉阳本地的百姓、好些是前来投靠纪英的抗元义士,还有些便是明教的人了,连塞克里、苏桓儿也都来了。只是杨逍令说今日之事不能透露分毫,塞克里、苏桓儿不敢叫上太多萍川的明教兄弟。
杨逍向来穿白衣,今日是难得一见的红袍。喜服的做功很精细,大红的绸缎打底,袖口、衣襟用的是暗红的烫金稠滚边,他身前身后绣得是万里锦绣河山,是心怀天下之意。纪英念及杨逍乃明教众人,特意教人在喜服的衣摆下面赶绣出了明教的焰火图案。
杨逍紧紧牵着的便是纪晓芙了,她的喜服上绣得是大片的芙蓉花,便是头披盖头,亦衬得她花开独秀。纪英特意命人把喜服改大了一点,微微隆起的小腹掩在衣袍下,朦朦胧胧的教人不大容易看清。
他们的大婚省了很多东西,迎亲、上花轿都省了,纪晓芙不在意,可杨逍其实挺在意的。为了能有现在的结果,他真的付出了好多。
“一拜天地。”
两人撩起喜服,对着皇天后土郑重叩拜。
“二拜高堂。”
高堂只有纪英一人,杨逍自幼便是个孤儿,他连自己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杨逍”这个名字还是他的师父为他起的。两人双手交叠,恭敬地跪倒在地。
“夫妻对拜。”
杨逍、纪晓芙对面而站,一揖到底。
“礼成,送入洞房。”
其实他们的大婚很简单,没有隆重的彩礼、没有铺张的过程,留下来的只是最重要的一场拜堂,他们再不是有实无名的夫妻了。有纪英的见证、有汉阳的见证、有明教兄弟的见证,这便已经足够。
再回到喜宴上的杨逍高举酒杯,与一众人道:“杨逍多谢诸位前来观礼,只是请诸位务必牢记,今日之事不得传出汉阳。”他冷眼扫过众人,又添了一句恐吓道:“明教,并非江湖中的名门正派,行事作风不免狠绝。”话音未落,杨逍其人已经满饮杯中酒,离开了喜宴。
宴上众人迟缓半刻,才纷纷举杯称是。关于杨逍、纪晓芙一事,他们多少有些耳闻,江湖传言二人皆在峨眉身死。今日能在汉阳一见,杨逍的本事不言而喻,再加之杨逍光明左使的身份,今日的事若是流露了出去,他们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毕竟杨逍所言不虚,明教虽然做着抗元的事,可是明教总归不是名门正派,手段自然不是那些名门正派可比的。
“丫头,怎么哭了?”甫掀开红盖头的杨逍惊了片刻,倚在她身边坐下,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的泪水,思及今日的大婚,他叹了叹,抿唇说道,“这样的婚事确实委屈了你,我以为没有了武当的婚约你心里的负担就会少一点。是我没考虑周全,你师父还有峨眉你总是放不下的……”
纪晓芙不是个爱哭的人,可近来她似乎是越来越喜欢哭了。今日是她和杨逍的大婚,汉阳没有外人,她第一次敢这么放纵自己,第一次主动靠在杨逍宽大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呼吸着他的味道。
“这些都是我的错,赎罪的却是你。杨逍,你知不知道看到你受伤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疼?明教的逍遥二仙,不该被俗世烟尘束缚。”纪晓芙紧紧地抱着他,翕动着红唇喃喃自语,“杨逍,我从来,都是爱你的。”
杨逍有些愣,今日的纪晓芙着实与往常不大相同,也许今日的她开始真正的纪晓芙,他伸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你受伤?伤在我身上,或许心里就没有那么痛了。”他忽然有些伤情,慢慢的靠在纪晓芙头上,“对不起,你娘的死我多少占了几分责任……”
纪晓芙急忙伸手堵住杨逍的嘴,摇了摇头呢喃道:“你不欠我的,其实早就还清了呢……我们谁也不欠谁。”
第七十二章:不悔仲子逾我墙
五个月后,在纪晓芙腹中呆了九个月多的小娃娃终于冒出了头。那一夜的纪府灯火通明,纪英、杨逍一夜未眠,在产房外守七个时辰才听到了小家伙响亮的哭声。
等纪英、杨逍见到纪晓芙的时候,她已经抱着小娃娃斜靠在床头了。听稳婆说,生产很顺利,小家伙也很听话,没怎么折腾她的娘亲。可饶是如此,纪晓芙还是面色苍白,一双红唇此刻毫无血色,额间还零星淌着几滴冷汗。
“晓芙。”杨逍半蹲在床边,就着衣袖去擦她额间的汗水。
纪晓芙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把怀里的小娃娃递到杨逍手里:“她的名字我很早就想好了,只是……”她的目光落在纪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