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逍在马车里忙前忙后,不是给纪晓芙端茶倒水就是嘘寒问暖,她一双眉微微皱起,拦住他沏茶的手无奈道:“我又不是病人,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我自己会倒水。”

“我先前不知你怀了身孕,要是我早知道,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回到峨眉。”杨逍终是有些自责,却不知他是自责在大都与纪晓芙的一夜荒唐,还是自责未曾发现她身怀六甲,放她回了峨眉山。他说着说着,便顺势往纪晓芙身上一靠。

纪晓芙愣了片刻,双手僵在空中,她低眉犹豫了一会儿,一双玉手轻轻抚上杨逍后背,她道:“杨逍,你知道的,峨眉是我的根,我是峨眉的弟子是师父的弟子,我怎么可以对不起师父?”她眉宇间多添了几分忧愁,“我回到峨眉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直到后来你告诉我……我虽与殷六侠没了婚约,可你我注定不会在一起。”

杨逍倚着她的肩膀,贪婪的呼吸着属于她的那股淡雅的清香,他不愿提及这些事,他只想同纪晓芙开开心心地过完眼下,但他如何不明白,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晓芙,你……会不要我们的……孩子吗?”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他多么怕纪晓芙开口便是一句“不要”,那是他们的骨肉啊,他心疼纪晓芙更心疼这个还没有睁开过眼睛的孩子。自从他爱上纪晓芙的那一刻起,他便有了弱点,所有坚硬的外壳就像蛇七寸一样,顷刻间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从那一刻起,只要是关于她的,杨逍总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他永远,都甘之如饴。

纪晓芙好像被雷打了一般,整个人僵在那里,她有些惊慌的推开杨逍,双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自己的小腹,喃喃自语道:“他是我们的孩子……”

她失了方寸,一边是灭绝师太和峨眉,一边是杨逍,无论如何她都是没办法抉择的。孩子的事情峨眉不知道,纪家也不知道,可她未婚先孕,爱上了大魔头还有了孩子,她又该如何面对峨眉和纪家?她和杨逍的事注定为世间所不容。

“跟我回光明顶,做,我的人。”杨逍稍带老茧的掌心缓缓握住她的手,十分坚定地望着她的双眼,“你不愿去光明顶,我们也可以回坐忘峰,没有人会知道你是峨眉弟子,我的属下不会透露半分。”

纪晓芙坚决地摇了摇头,咬唇道:“我是不会跟你去坐忘峰的,就算我答应你,你也瞒不住的,此生,我只能是峨眉纪晓芙,而不是明教左使夫人。”她松了口风,抚摸着小腹轻声叹道,“他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还是顽强的活下来了,我怎么会不要我们的孩子……”

杨逍定了心神,略思量片刻道:“胡先生常年隐居蝴蝶谷,谷中僻静无人,你不愿跟我去坐忘峰就在蝴蝶谷住下吧。”

纪晓芙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眼下她除了听杨逍的安排,已经别无他法、无处可去了。峨眉对江湖公布了她的死讯,她与杨逍之事灭绝师太一清二楚,她如何回得去峨眉?江湖传得纷纷扬扬,纪家也一定都知道了,她又如何回得去纪家?

第五十五章:解毒之法

马车一连颠簸三日,终于赶在杨逍撑不住之前到了蝴蝶谷。这三日纪晓芙倒是被杨逍照料得很好,在峨眉瘦下的一圈基本已经长回来了,连小腹都微微有点隆起了。反是杨逍一直不愿让纪晓芙知道他的伤势,只在她瞧不见的地方偷偷掩着嘴,不动声色地咽下涌在喉头的淤血,在她面前他总是个没事人。

隐居多年也不见杨逍来蝴蝶谷走动的胡青牛惊讶的望着明教车马慢慢悠悠地停在谷前,而后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位不认识的姑娘和杨左使,胡青牛愣了愣,急忙拱手上前,朝杨逍弯腰作揖:“属下恭迎杨左使。”

杨逍一眼未瞧胡青牛,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纪晓芙往谷里的竹屋走去。胡青牛轻咳几声,忽然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蝴蝶谷的主人。他不敢怠慢了杨逍,片刻之后,快走几步,连忙跟上杨逍的脚步挤进竹屋。

“胡先生,劳你替晓芙把把脉。”杨逍回首道。这言语虽是恭请时所用,然在杨逍的嘴里说出来就是变了味道,反而有那么几分的理所当然,自然,若非为了纪晓芙,杨逍哪会同自己的属下这般客气。

胡青牛不明所以,他瞧杨逍身边的女子面色不润,并非有病之人,且她似乎也非明教中人。他细瞧片刻,思及杨逍话中所言,那女子似是名唤“晓芙”,江湖上又有明教杨逍强掳峨眉纪晓芙,后被灭绝师太发现,两人双双坠崖的传言。杨逍未死一事明教上下已经知晓,既然杨逍未死,纪晓芙又如何会死?这便对了。

他偷偷抬眼望向杨逍,四眸相对,心照不宣,他颔首应道:“左使宽心,属下这就替这位姑娘把脉。”

胡青牛从一旁的药箱里拿出小枕垫在纪晓芙腕下,三指甫搭上她的脉搏,胡青牛只觉凉气入喉,下意识的抬头对上杨逍犀利的眼神。他又仔细把了脉象,一双眉头是越皱越紧,然他背后教杨逍那冰冷的目光紧紧锁住,薄汗已慢慢滴下额角。

开什么玩笑,这都已经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这姑娘是纪晓芙无疑,却定不是江湖上传得那般。滑脉之下,凭胡青牛精湛的医术自然还探出了一些其他的端倪。

“纪姑娘并无大碍,只是稍有体虚,属下给纪姑娘开一副安胎药。纪姑娘切记,这几日千万好生休息,莫要劳累。”胡青牛一边同纪晓芙叮嘱一二,一边取来文房四宝,大手“唰唰”挥毫,写下一张药方放在嘴巴吹了片刻。

他照着门口叫唤了几声,扬了扬手里的药方道:“喂,你认识字吧?拿着这个到左边第三间竹屋取药,三碗水,大火煎至一碗,加一碗,小火再煎至一碗,煎好后送给纪姑娘服下。”胡青牛使唤杨逍手下使唤得极其顺手,可怜那小厮看见杨逍脸色,不敢多言,屁颠屁颠的从胡青牛手里接过药方去取药煎药了。

“此处便是客房,纪姑娘可在此歇下。”胡青牛“嘿嘿”作礼,又抬手往门口一举,同杨逍道,“左使请。”

甫一入隔壁竹屋,胡青牛大改神色,又恨又恼地甩袖背过身去:“杨左使,我胡青牛是神医,不是神仙,你要找死就别来找我,免得我砸了医仙这个招牌!”他“哼哼”两声,什么上下之分他已经不顾虑了。

杨逍也不动怒,负手朝胡青牛走了几步,沉声问道:“可有解毒之法?”

胡青牛怒目圆睁,转过身恼道:“你杨左使何时这样狼狈,身受重伤还敢把毒引到自己身上,你要是来得再晚上几天,我胡青牛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原是他在给纪晓芙把脉之时就察觉到她体内有被剧毒侵蚀的痕迹,那毒却在纪晓芙中毒后三四日被压制过一次,再往后推就是两日后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便是初学医术之人也能推断是旁人引出了剧毒,更何况号称“医仙”的胡青牛。

他再一观杨逍面色,就更加肯定此毒今在杨逍身上,且他面色白中带红,是重伤未愈而致伤口发炎之色。这也难怪胡青牛如此恼怒了。

杨逍勾唇轻笑道:“你这么说就是能解毒了,请。”

“我能解毒不假,而且我还能让左使此后百毒不侵,只是……”胡青牛面带犹豫,踌躇着没把下文吐出口。

杨逍道:“但说无妨。”

胡青牛眉头微皱,叹了一声,继而说道:“多年前,内子曾制出一种剧毒,名为‘五毒十花丹’,是以世间的五种剧毒之物和十朵奇毒之花所炼制。左使所中之毒其实并非单一之毒,而是下毒之人取了各种毒物相互混合而成。若左使不是将毒引入自己体内,而是直接逼出,恐怕纪姑娘已经……”

胡青牛顿了顿,抬眸看了眼杨逍,见他神色未改便继续道:“恐怕也是下毒之人用心险恶,一旦引毒,此毒来势便更加凶猛。亏得杨左使内力高深,能将此毒压制在丹田,否则,一旦此毒侵蚀心脉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他话音刚落,杨逍猛咳数声,弓着身子,一手撑在圆桌上,一手握拳紧紧掩在嘴边,握着泛白的骨节间缓缓溢出几条红中带黑的鲜血。胡青牛要去扶他,他却摆了摆手,费力的坐在圆桌便的凳上。

杨逍又轻轻咳了几下,握拳的手若无其事地擦去嘴角血迹,强忍虚弱道:“继续说。”

胡青牛点了点头,道:“属下虽然可以查出所用的几种剧毒,但到底是需要时间的,只怕查清剧毒后再配置解药已经来不及,惟有……惟有以毒攻毒。”他见杨逍已是强撑,话说间也快了几分,“五毒十花丹与此毒皆是世间剧毒,毒物相生相克,不仅可以化解左使之毒还可以令左使日后百毒不侵,属下只是担心……”

杨逍笑道:“怕我撑不住?无妨,你下手便是。”

胡青牛不敢托大,还是仔细与杨逍讲解了一番:“既是相生相克,左使就不能以内力相扛,当由它们自行化解。还有……”他抿了抿唇,道,“左使如今……是最适合用五毒十花丹的时候,内服可至五脏六腑,外敷可通七经八脉。”

第五十六章:未雨绸缪

杨逍知道他话中之意,也不多说,只点头道:“你去准备吧,此事不要告诉晓芙。”

胡青牛应了一声,便悄悄推门往自己的药庐去取一应物品了。他是有相伴之人,杨逍这番作为他十分理解,既为同类之人,胡青牛自当替杨逍保密,只是他却暗道以杨逍的性子,还不知暗中为纪晓芙付出了多少。

他端着托盘回来时,杨逍已取了帕子擦拭掉了手上的血迹,正若无其事的端坐在圆桌旁,有一下没一下的饮着茶杯里的清茶。

胡青牛把托盘里的药瓶纱布齐齐摆在桌上,从一只拇指大小的瓷瓶里倒出颗通红的药丸递到杨逍面前:“左使三思,这五毒十花丹用了就没办法解了。”

他这是话中有话,一则是说五毒十花丹乃其夫人王难姑所制,他曾与之约定永远不解其毒,是以他不能解毒也没有解药,二则是说五毒十花丹入体,只有两种毒物互搏而没有回旋的余地。

杨逍端着茶杯在手里转了几圈,伸手从胡青牛掌心捏起那颗比寻常药丸还小了几分的五毒十花丹,像吃零嘴般丢入口中。入口即化,没什么味道,一点儿也不像毒药。杨逍笑笑,放下茶杯慢慢解开披在外面的那件青灰色长衫。

整片殷红出现在胡青牛面前时,着实让他震惊万分,他心底本是有了准备,却怎也没料到是如此重的伤。他行医多年,一眼便看出杨逍的衣物早已和伤口粘粘在一起,且有几处衣物破碎的地方还能看到一二发炎的伤处。

他望了眼杨逍,暗道这人定是个疯子,是个比自己还疯的疯子。一面取来剪刀,一面将烈酒淋上白布,每剪掉一小块能剪下来的衣物他便把白布盖上结了血痂的伤口。杨逍浑身上下统共就没有几块地方能剪下衣物,胸前大片大片都和伤口粘在一起,连下剪子的地方都没有,碰上去就是硬硬的一块。

杨逍依旧握着茶杯慢慢饮着,只是里面的茶早就让胡青牛换成了参汤,他倒是不像个受了伤的人,冷眼看胡青牛汗如雨下的处理着他的伤。他方才服下的五毒十花丹已经开始在他体内肆虐,横冲直撞的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扯开,便是一呼一吸都觉得剧痛非常。杨逍眉头轻轻皱起,却是淡然的卸下了压制剧毒的内力,仍由那两种毒在体内互相搏斗。

如黄豆大小的汗珠布满胡青牛面颊,他看了眼忍痛的杨逍,生怕搅了他的心神,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把手中的剪子换成了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