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顿了半刻，开口道：“好。”

他松开纪晓芙，从一旁的桌上拿来一件青灰色衣衫递在纪晓芙手里：“这是前辈留下来的，料子保存得很好。你，你把峨眉的衣服换了吧。”面对纪晓芙他总是说不出教人难听的话，愣是把“我看不惯这身衣服”改成换了峨眉的衣服。

纪晓芙刚伸手接过，杨逍就十分君子的转身走到了山洞口。孤傲的背影迎风而立，她却在那个不可一世的背影里读出了高处不胜寒的郁伤。她整理了思绪，还是抱着衣服往山洞里面再走了几步躲在一处不大明显的角落。瞥了杨逍一眼，她急急忙忙的脱下衣服，又急急忙忙的青灰色衣衫套在身上。草草整理完，这才走到山洞口唤杨逍进来。

“你也快把衣服换了，我出去等你。”纪晓芙实在看不得他一声血衣，避开他的身影低声说道。

见纪晓芙要走，杨逍一把拽住她的玉腕，笑道：“不用。”他顺手从桌上拿起另一件青灰色衣衫，双手一抖往身上披去，“我披着就好，我们走吧。”说罢，就要往洞口走去。

纪晓芙“哎”了一声，叫道：“杨逍。”她三步并两步追上杨逍，硬是拉着他回到桌前，伸手取下他草草披在肩头的衣衫，焦急道，“你把里面的衣服脱了再穿，流了那么多血，要是粘上伤口是会发炎的。”

杨逍乖乖的仍由纪晓芙安置在桌前，然她将那带血的衣物脱至一半时，她便再也动不了手了。自肩膀而下，胸前大片大片的都是血痂，早就和衣服粘在一起了。她试着轻轻去扯，虽然杨逍一动未动也没有呻吟一声，但她看着血肉粘在衣服上，比皮肉粘得还紧实。若就这么扯掉，必会鲜血直流，不扯是最好的办法。

纪晓芙双眉紧皱，圆圆的小脸颊上多了几分自责，她咬着唇，好半天才说出来几个字：“对不起，我……”

她翕了翕嘴唇还要说，杨逍却转身在她唇前递了一根手指：“你没有对不起我，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你。傻丫头。”他自嘲一笑，双肩一提，把被纪晓芙褪下衣衫重新穿回身上，再从她手里拿过那件青灰色外衣披在外头。

“我没事，我哪那么容易死？”见纪晓芙擤着鼻子又要落泪，杨逍急忙玩笑道，“我要死了，你不就成了寡妇了吗？我可不能死。”

第五十三章：寻医

纪晓芙没心思同他玩笑，开口问道：“你说的那个胡青牛可是医仙？”见杨逍点头默认，她又问，“他竟是你们明教的人？”

杨逍答道：“胡青牛隐居蝴蝶谷多年，江湖上知道他是明教之人的人很少了。”

纪晓芙点了点头，道：“我方才看了，这里离崖上有七八丈。唉。”她叹道，“都怪我学艺不精，凭我的武功能上到三四丈就已经很勉强了……”她心里想的竟是带杨逍跃上崖顶，却因武功不精，懊恼非常。

看着她满脸愁容的样子，杨逍勾起嘴角露出一副浅浅的笑颜，他自知道眼前这个小丫头心里是怎么想的。想带一个人跃上七八丈的断崖，纪晓芙恐怕还得练个十几二十年内，倒是她这份心难能可贵啊。不过区区七八丈，杨逍从前便可如履平地，眼下么，虽然受了伤，但是因祸得福，在这山洞里习得了《无心真经》，这断崖于他更没有什么威胁了。

“晓芙，我虽重伤在身，但我还不至于连这点断崖都上不去。”杨逍有些委屈，他暗道，日后得了空闲定要教纪晓芙好生体会体会他这一身武功的厉害之处。

纪晓芙担心他的伤势，在桌子旁边踌躇了半刻才被杨逍叫回神识：“晓芙，前辈让我们离开山洞的时候把《无心真经》毁了。”

纪晓芙快步走到杨逍身边，将石块上的字又看了几遍，随即点头道：“既然前辈不让我们把《无心真经》带出去，我们遵照前辈的意思就是。这武功一旦练成可倾覆天下，而且，我们峨眉练不了，要是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偷了练还不如毁了的好。”

“我可是大魔头，你，不怕我上去后带领明教称霸江湖？”杨逍玩笑道。

纪晓芙轻哼一声，道：“你要是真的这么做，那也是我纪晓芙识人不明，看错了人。到时候，我会为了江湖除去你，然后再杀了我自己。”她语气忽然软了下来，“我从来都是信你的，可是，万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逍忙道：“没有万一，从前，我杨逍不在乎教主之位，现在，也不会在乎称霸江湖。我只是与你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还真是个傻丫头。”他勾唇笑道，“要是我哪天真的忘记初心，你一剑刺死我就是，我何时跟你还过手？”

杨逍侧身把纪晓芙拉在身后，双掌横在胸前缓缓运气。见他双掌微掀，掌心荡起一股刚强的内劲，忽的双手一翻，“砰砰”两掌直击巨石。顷刻间，巨石四分五裂，其上所刻的文字皆被杨逍的掌力生生削去，惟剩下点点坑坑洼洼的痕迹。

看着堆成一座小丘的碎石，纪晓芙撩起衣袍跪在石碓前连磕了三个头。杨逍亦双手抱拳，朝石碓弯腰作礼：“前辈大义，杨逍谢过。”

待到纪晓芙起身，杨逍一把将她拉在自己身边道：“抓紧我。”说罢，他温热的大手抱住她掌心，双脚在山洞里连踩数下，如同鬼魅般的身影顷刻间划出山洞，顺着断崖上生长出的三三两两的树木往崖上跃去。

纪晓芙不敢乱动，仍由他单手紧抓，掌心传来的不温不愠的温度教她好不安心，回头一望，距山洞已有四丈。杨逍的武功原本就厉害，如今练了《无心真经》便更是厉害，她从不知一个人的速度竟然可以快成这样，几乎是一眨眼的事，她和杨逍就已经从七八丈下的山洞跃到了崖顶。

“你师父恐怕已经把你我的死讯传遍江湖了，峨眉派的在江湖上的地位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她想要得到的声誉她都已经得到了。”杨逍低笑道，言语间夹杂着几分不屑。

纪晓芙半低着头，隔着大片青葱遥望着峨眉，她泪眼婆娑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擤着鼻子，与杨逍低低说道：“我们走吧。”瞧不出太多情绪，可杨逍知道，纪晓芙心里从未放下峨眉、放下灭绝。

甫下峨眉山，杨逍便带着纪晓芙立刻去了明教分坛。虽不过一日，但杨逍的死讯亦或失踪足以令现在的明教的天翻地覆，他必须赶快现身。所幸杨逍来得及时，明教只是稍有骚动还不至于大乱阵脚。

他站在窗口，一面听着分坛弟子汇报这几日的情况，一面嘱咐人即刻准备马车。杨逍把自己的伤裹得很好，整个明教分坛除了纪晓芙以外没一人知道，那些普通的弟子只闻“杨左使”大名，哪里敢抬头看他，便就更没有人知道他受了重伤。

“传信至各地分坛，一切如常，让塞克里到蝴蝶谷见我。”杨逍英眉微皱，从分坛弟子回报的消息当中，他嗅到了一丝危险。

“是。”分坛弟子双手抱拳，恭敬答道，“杨左使，除了元庭有所异动，还有……”

他还欲说下去，却教杨逍抬手打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杨逍似早已知道那弟子要说的话。

“杨逍。”纪晓芙不明所以，只道是他们在打哑谜，她也不欲探听明教机密，然思及杨逍之伤，终是忍不住开口劝道，“让他们请个大夫看看吧，我并无大碍，不用急着去蝴蝶谷的，你伤得这么重，如何经得住车马劳顿？你……”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你要是不愿意让别人瞧见，我给你上药也是一样的……”她的声音已轻如蚊音。

杨逍清浅一笑，凑得更近了些，道：“我不勉强你，从这里到蝴蝶谷不过五日，若是走得快些，三日就足够了。”

纪晓芙不知他为何忽的这般君子作风，若是摆在从前恐怕他早已经借重伤的由头好好揩油她一番了，她心底没来由地感到了阵阵不安。也是，杨逍没有把引毒之事告诉她，她自然不知道，若是她知道了定是万般不应的。

才过了几个时辰，那剧毒就已经有些压制不住了，搅得杨逍丹田钝痛不已，时而如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头，时而又好似是被人用钝刀一刀一刀慢慢的割。凭杨逍的内力尚还能撑上几日，还不会如纪晓芙一般不省人事。

第五十四章：无处可去

他不愿教纪晓芙上药自是因为这剧毒，苦肉计他百试百灵，可杨逍就是心疼她，怕她知道了剧毒又要自责。那些伤口虽然和衣物站在了一起，但正因如此才结了血痂，将毒血都堵在了体内。

“杨逍，你总是这么执拗！”看着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纪晓芙又心疼又气恼。

同他一块儿经历了那么多事，纪晓芙再傻也是唯一一个能看透他心的人。比起他自己的性命，这世上的事皆更为重要，明教如是、抗元大业如是、她纪晓芙亦如是。即便他受了伤，死与不死皆非他所重视，明教教义教他行至如此，他是个潇洒桀骜之人，也是个坠入红尘的痴情之人。

杨逍忙转到纪晓芙眼前，一双好看的眸子紧盯着她道：“你别气，我答应你，等到了蝴蝶谷我就好好养伤，你，就负责‘监视’我。”

纪晓芙剜了他一眼，忧心忡忡的问道：“你的伤真的没事吗？拖这么久……”

“没事。”杨逍笑道，“你要是担心我，我们现在就启程去蝴蝶谷，胡先生是医学圣手，倘若连这点伤他都医不好，‘医仙’的名号他也别想要了。”他的嘴可只对纪晓芙留情，其他人想都别想。

知纪晓芙心中紧张，杨逍也不等她答话，便领着她往分坛门口。

分坛的弟子早已经遵照杨逍的意思备下马车，那马车相较普通的马车还大了好几圈，外面是上好的檀木，惟有三面的车窗是拿轻纱布上的，正当前的车门也是檀木所制。檀木坚硬，寻常刀剑根本无法穿透马车，是极安全的。

跨上马登子，纪晓芙头一个进到马车里。里面的空间十分大，两旁是长凳，靠后的地方打造了一个与马车相连的圆桌，圆桌上摆着茶具还有一只四方的提篮盒，旁边是五六个暗格，看上去是存放一些挺重要的机密的地方。再往下看去，下面铺了一层厚厚的软毯，软毯与长凳相连，坐上去十分舒适。

杨逍随她之后上来，见她坐得欢喜，杨逍勾唇一笑，伸手去去放在圆桌上的提篮盒，他把提篮盒里的几盘糕点端到纪晓芙面前：“饿了那么多天，只靠几个野果子饱腹可不够。这是我让人去城里买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纪晓芙本来就挑剔，看杨逍端来的小点模样小巧，又做成了各色动作，光瞧着就觉可爱非常。她盈盈一笑，忙从盘里捏起一块小点送入口中。那糕做得很精致，又香又甜，入口即化，顿时激起了纪晓芙肚中馋虫。

“我们恐怕是要连夜赶路了，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到前面的镇上我让他们去买点吃食。”杨逍与纪晓芙面对而坐，趁她吃糕点的间隙轻声说道。

说到赶路这事，在离开明教分坛前杨逍就和纪晓芙提起过，是以如今再他说起日夜兼程，她只当是杨逍自觉伤重，赶着去蝴蝶谷找胡青牛医治。她压根就没有把这件事往她所中之毒上带，杨逍掩饰得极好，她不仅发现不了还满心以为是杨逍练得《无心真经》功力大增，将那毒出体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