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正欲去另两个村子寻纪晓芙,却不料她已经迎面走来:“杨逍。”她朝他摆了摆手,小跑几步立在他身边。

杨逍瞧得仔细,她双眸红肿想必是落过泪了,虽然她极力掩饰,但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几乎没了血色,他紧张的望着纪晓芙,轻声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儿?”他抓着纪晓芙的双臂,炙热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纪晓芙咬着唇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说道:“我去的时候那些蒙古人已经杀了好多好多人,整个村子里流满了血。我冲进去救人,可我武功不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又杀了好几个人,等我把那些蒙古人杀完,活着的只剩下十一个人了。他们翻着亲人的尸身,把砍碎了不知多少块的尸体完整的拼在一起,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说着说着,她通红的眼眶里又滚落下两行泪水,她凝望着杨逍,眼里时候无尽的惶恐和不安:“四个明教的人为了救人死了两个,我看着蒙古人的刀砍在他们身上却没有一点办法,他们死前还断断续续的说着‘为善除恶’。还有两个,一个为了救我废了一条胳膊,一个浑身浴血不知道受了多少伤。”

杨逍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细声安慰道:“是我不好,不该让你看见这些。”早知如此,他是宁愿多累自己一次。

纪晓芙倔强的抬起头,望着杨逍的双眼道:“你没错,是我错了。”

明教在各地抗元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躲在山上,喊着“驱除鞑虏”的口号;杨逍在为天下计、为明教计的时候,那些名门正派大摆阵势,要铲除魔教、诛杀魔教妖人。

纪晓芙只道自己的心纷乱非常,明教抗元是真、行事诡谲是真,它又到底是正是邪?江湖皆称明教为魔教、邪教,纷纷高举义旗要除掉明教,可若是明教不在了,天下更乱。她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峨眉,名门正派还有金鞭纪家更可能接受明教,峨眉的名声、武当的名声、纪家的名声,每一样都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不勉强你,你只当自己是个江湖儿女,与我一同行侠仗义,等你回了峨眉山,我保证不再来打扰你。”纵使杨逍心底万般不愿,他仍郑重的许诺纪晓芙。

纪晓芙低头思忖了好久,终是在他面前微微点了头。

“夜里我带你进荧阳城。”杨逍抬手抹去她的泪痕,牵着她往山腰更高处走去。

从那里俯视而下,整个荧阳城连带乌鲁宓的大军营帐皆可一览无遗。荧阳虽背靠盘蛇山,但却是悬崖峭壁,外面的人爬不下里面的人也上不来,是以乌鲁宓的大军到省了很多气力,只消围住另三处城门便是了。

杜四还有那几个在村子里救人的明教兄弟就是从这面悬崖峭壁上爬出来的,然城中多是些不懂武功的百姓和义军,总是不可能拼死爬上悬崖的。

荧阳的正东便是乌鲁宓大军的安营之所,三角营帐连绵不绝,粗略一算元军足有万之众。兵戈演练声、铁蹄奔袭声络绎不绝,乌鲁宓竟当着敌军之面演练自家军阵。

蒙古人尤善骑术,更适合平原作战,如此围困反倒教蒙古人束手束脚,不大容易施展。乌鲁宓却是不紧不慢,将对付义军的军阵完完整整摆在荧阳城前,好似他早已成竹在胸,根本不惧荧阳城中小鬼。

杨逍、纪晓芙看得真切,军阵为百人阵,前一排及左右两列执大盾呈铜墙铁壁样,将阵中人整齐护住。后两排备强弓强弩,交替朝城头放箭,箭雨连绵,几乎没有取箭上弦的空隙。再往后两排、左右各一列为长矛步兵,专攻近身之敌。余下之人方为蒙古铁骑,待军阵冲乱敌方阵营,前排步兵即刻冲锋让道,由铁骑斩杀敌军。

侧面一处不起眼的营帐正倒腾着一些瓶瓶罐罐,大约是在往里面灌什么东西。有几个蒙古人将灌完了的陶罐扔向不远处的稻草堆,陶罐破碎,黑漆漆的液体流了一地。蒙古人“咿咿呀呀”的挥舞着手,从旁边的火盆里抽出一根带火的木柴,奋力丢向稻草堆。

“轰”的一声,稻草堆极快的窜起一团一人高的火焰,火舌蔓延极快,直到稻草堆几乎烧尽火势才慢慢平息。

“那些罐子里装的是什么?”纪晓芙心底惊诧,出声问道。

杨逍挑眉一笑,答道:“那是火油。”他忽而皱了皱眉头,言语中再不带一丝戏谑,认真的同纪晓芙道,“今夜我们可能没办法直接进荧阳了。”

“为什么?”纪晓芙偏头望向杨逍,又望了望底下的蒙古人,惊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今晚就要攻城?这么多火油,荧阳城岂不变成一片火海了?里面还有上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他们怎么可以……”余下的话她怎也说不出口了。

杨逍略一思量,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先进荧阳安排守城,很快就回来。晚上……”他挑眉望向纪晓芙,笑道,“晚上你我单骑闯敌营,为后世留一段佳话如何?”

纪晓芙横扫他一眼,怒视着目送那一袭白衣的背影飞快的掠下断崖。疾风抚过,眨眼间,那抹白影已然穿梭过树枝藤蔓,不着痕迹的跃入荧阳城中。纪晓芙撇了撇嘴,盯着他消失的方向腹议了几句,目光便又回到了山下的乌鲁宓营中。

乌鲁宓此人行事险恶,想来会有不少的小动作,杨逍不在,她自当盯住乌鲁宓。果不其然,山脚下乌鲁宓的军队骚动了一会儿,分出一支百十来人的精兵齐刷刷往纪晓芙所在的山崖而来。

第二十章:暗度陈仓

纪晓芙低呼一声,急急忙藏身于密林之中。那队元兵有部分手持长弓,有部分背着纪晓芙瞧见的陶罐。盘蛇山地势险要,半山腰更没有山路可行,元兵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的往山上挪着步子。

几乎就在纪晓芙眼前,元兵停下了。其首脑挥舞着弯刀,声色严厉的指挥着手下人安置装满了火油的陶罐和箭囊里能点上火的箭矢。

他双眼望着泥地上不大起眼的一处树角盯了许久,“噌”一下拔出弯刀拨弄去那一处的树枝灌木。树角下正是不久前纪晓芙和杨逍所在之地,方才纪晓芙急于避开这些蒙古人,根本没想到自己和杨逍的脚印会被他们瞧见,如今倒有些后悔莫及。

“来人,你带十个人搜,不要放过任何地方。”首脑双眸一眯收起弯刀,点了一个蒙古兵厉声吩咐道。

眼看蒙古人就要搜到纪晓芙这处,她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若她动了便摆明了有人藏在这儿,她若不动迟早会被蒙古人发现。此地险峻,若是动武根本无法施展身手,除非纪晓芙能一击胜敌,否则稍有不慎恐便会落入断崖。

纪晓芙略一思量,心底已暗暗有了想法,她拾起地上的石子,故意弄出动静教蒙古人注意到这里。如她所料,蒙古人发现了她,她也不做抵抗,乖乖的走到那首脑面前。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首脑警惕的盯着纪晓芙,一只手已经按上刀柄。

纪晓芙学着平常人家屈膝行礼,诺诺地答道:“我是附近人家的采药女,家里的草药快用完了,爹爹让我上山采一点备着。没想到爬到这里不慎滑了一跤,弄丢了竹篓,又怕回家后爹爹骂我粗心,只好徒手在此挖些药草。”她朝那人伸出双手,一双手沾满泥土,到真像是用手挖了药草一般。

那首脑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一双犀利的目光停在她面容上,抬手招来一个蒙古人,低声吩咐道:“你带几个人把她押下山去,等今夜之事结束,把她送到大将军那里。”他嗤笑一声,兀自添了句,“姿色不错,落在大将军手里只怕是体无完肤了,可惜可惜。”

纪晓芙皱了皱眉,她自然知道这人话中意思,可她既已做到这一步,不如便顺水推舟进到蒙古人的营帐打探一番,兴许还能同杨逍来个里应外合。

荧阳城被围困了月余,杨逍头一眼望见荧阳的情形时,一双英眉紧紧皱起。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遍地堆满了碎石枯枝,大片大片的泥地被一寸寸的挖了个干净,便是道路旁的古树也未曾放过,树根、树皮,一切能入口的皆入了百姓腹中。

沿街屋舍皆空,城中百姓大部分都随了苏木的义军,上城头守城去了。荧阳是他们的家园,家都没了还要这条命作何?还不若拼死在城头拼死反抗,也许还能谋得生机。

杨逍不多做停留,远远地绕着城头走了一圈便飞身跃入将军府。将军府本是荧阳的衙门,被苏木他们占了改成了将军府,作为起义大军的中军帐。守着将军府的四五个卫士面黄肌瘦,看样子是饿了好些日子,再往里去,苏木和徐怀因正对坐在圆桌上,指着一副羊皮地图圈圈点点。

杨逍的出现反倒令他们惊了一惊,跌跌撞撞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拱手抱拳:“属下参见杨左使。左使怎么来了?”

杨逍免去他们之礼,负手行至桌前,连连问道:“元庭怎么突然对你们用兵了?义军在荧阳经营半年有余,为何一夜之间被乌鲁宓合围?事先没有难道没有一点迹象?明教分坛遍布各地,大都、荧阳虽距千里,一路不乏明教密使,怎么会不知道元庭出兵?”

苏木亦道:“属下也觉奇怪,乌鲁宓来势汹汹,似乎已有必胜的把握。”他又仔细思量了一会儿,道,“杨左使,属下有一猜测。”见杨逍颔首,他便继续说道,“大都至荧阳的明教密使已半旬没有与属下联系了,原本属下以为是他们有事耽搁了,可时至今日,恐怕他们早已惨遭毒手。”

徐怀因亦朝杨逍拱手抱拳,细心分析道:“倘若苏堂主所言属实,必有我明教弟子投入元庭,当那元庭的走狗。”

杨逍摆了摆手,一心凝望着圆桌上的那副羊皮地图。地图上所画便是整个荧阳,荧阳当是个易守难攻之城,可眼下苏木在荧阳守了月余,粮食已尽,乌鲁宓便是看准了这个时机准备一击制胜。

他着手敲了敲地图上荧阳的正东,又指向南北两面,道:“乌鲁宓今夜就会攻城,百人骑兵阵正攻东门,南北两门以步兵为主。苏木,你即刻命人备足清水,以防乌鲁宓火攻,西面的盘蛇山断崖也要派人守着……”

杨逍话到此处,忽然忆起藏身在断崖的纪晓芙,他怎就这般欠思量,他们能在断崖纵观全局,亦能由断崖掠入荧阳,蒙古人又为何不能?

他思绪未断,便有一明教兄弟跨入厅中:“苏堂主。”

苏木忙问他道:“出了何事?”

那人一抱拳,恭敬的垂首作答:“回堂主,属下奉命值守城头,半柱香时间前,蒙古人营中有百人离营,后来属下又见十余人押了一个姑娘回营,属下等了许久其余数十人迟迟不曾回营,属下恐事出有因,特来禀告堂主。”他说完便又退去厅外,往城头去了。

徐怀因皱眉道:“乌鲁宓在附近的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能逃走的都逃走了,怎还会有姑娘在此?”

杨逍英眉一横,抬手死死点着羊皮地图上荧阳正西面的盘蛇山断崖,厉声道:“乌鲁宓已派人上了盘蛇山,此处居高临下,火攻最合适不过。”他低眉沉思了一会儿,急忙敲定方针,“今夜子时,荧阳城外,明火为令,里应外合。”话音未落,他便已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