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乔宇拿过英语磁带放进录音机里,揿了按键,沙沙的响,接过五年级课本,开始教她发音:“你跟着念一遍。”

梁鹂念了两遍,忽然皱眉头,舔舔牙齿:“有一颗晃来晃去,要掉不掉。”乔宇拿练习本给她:“做题!”

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对梁鹂除外,或许是因为在他被姆妈伤害的最难过时候,当他在弄堂里身无可去的时候,当他推开门看到梁鹂笑容的时候,他的心瞬间被炽热地填满了。

梁鹂从乔宇家出来,在弄堂里逗花狸猫玩儿,乔母手里拎一张发黄起泡的东西过来,坐椅子上打扇的老妪问:“这块肉皮看了气色好,买来多少洋钿?”

乔母笑道:“单位里发的,不用付洋钿,中晌泡发加点丝瓜烧汤吃。”

梁鹂站起身,打招呼道:“乔阿姨!”乔母还在和那老妪说:“我掰一块把侬、烧汤尝尝鲜!”眼睛若有似无的瞟扫过她,从鼻孔里嗯哼了一声。

梁鹂在这方面很心大。“乔阿姨再见!”蹦蹦跳跳地走了,书包拍打着臀股啪啦啪啦,她忽然仰起脸,看见乔宇站在老虎窗口往下望,抬手笑着扬了扬。

乔母回到家找出一只碗,倒些开水,拿剪刀把猪肉皮剪成块块浸在水里,一面道:“阿鹂一天到夜在外头白相玩,等到开学有得她苦头吃,上海的教育质量同新疆比,是一天一地,就拿英语来讲,她吃鸭蛋大有可能。她要来找侬白相玩,侬讲没空,勿要与她混在一起。”没听到乔宇回应,抬眼看他,却发现碟子里的点心:“这是什么?”

“黄金糕。”乔宇在解一道奥数题,终于有些眉目。乔母拿起尝了尝:“好吃,黄金糕听说过,老百姓吃不起,啥人给的?”

乔宇含混道:“陈宏森。”是他给的......乔母相信陈少爷有这个实力,她只问一句:“他夏令营回来了?”再瞟儿子神情,晓得还在介怀这事,便伸手要拍他的肩膀:“等你长大后,你想去......”

乔宇侧身躲开,手上未停,低头道:“姆妈还不烧饭?我肚皮饿!”

乔母有些讪讪,拿锅去舀米煮饭,她想小孩子没有长气,过两天就忘记,尤其是懂事的乔宇。

梁鹂坐在桌前咂吧嘴唇,陈家吃的太好了,七八盘小菜,香气四溢,看得她眼花瞭乱,有钱人家真的不一样,随便一餐,就像过年一样。

陈母并不会烧菜,除了鸡汤是她用砂锅炖的,其他小菜皆是从饭店里买回来的,她还把饭煮糊了,盛一碗过来给梁鹂,笑道:“饿了吧,你先吃起来,我去端鸡汤。”

梁鹂咽了咽馋吐水,她晓得要等主人来再开饭,但终究是无啥定力的小学生,悄摸摸挟了颗白胖的虾仁到嘴里,人间美味莫过如此啊!

她习惯性吃口菜吃口饭,悲剧了,饭太硬,就听得咯崩一声,一颗牙瓜熟蒂落在碗里。

正巧,陈宏森背着大包走进来,“姆妈!”嗓音先到,再看到梁鹂坐在饭桌前,笑了笑。瞟眼菜色,又是饭店叫的,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梁鹂则看他晒黑出了新境界,发自肺腑地说:“你比新疆人还黑。”

“是么?!看着是不是很亲切?”陈宏森放下行李,摸摸脸,笑出一口小白牙。

梁鹂还不待说话,陈母已在里屋喊着:“阿鹂,快来端饭。儿子,去洗手。”

“哦!”梁鹂应一声,把牙往饭里戳了戳,先去端饭再说。

第贰贰章

梁鹂端了两碗饭出来时,整个人僵住了。

陈宏森坐在她先前的位子,低头扒了口饭,再朝姆妈赞道:“这趟饭煮的好,焦味没原来的重。”

陈母把一个大砂锅鸡汤顿桌上,笑容满面:“是吧,我一直看着锅,就怕它糊了。”揭开锅盖,用勺子慢慢撇开面上一层黄油,开始舀汤。

梁鹂给陈母一碗,另一碗摆在自己面前,不敢动,手心有汗,歪头看向陈宏森:“你那碗饭是我的,我和你换!”

陈宏森“哦”一声,就要把碗给她,陈母阻止道:“你吃过的,哪能好把阿鹂吃?”又问梁鹂:“鸡脚爪、翅膀、肫肝心欢喜吃哇?”

梁鹂点点头:“欢喜!”又道:“森哥哥这碗饭,我先吃过的。”

“别管他,你就吃新饭!”陈母把鸡汤搁到她面前:“鸡肫肝这些,原先皆是我吃,后来被你雪琴姐姐包了。”

陈宏森觉得她森哥哥叫得邪气非常甜,笑道:“我不嫌弃你!”

梁鹂这下没办法了,承认吧又觉得臊皮,说不出,她嘴里吃着饭,额头直冒汗,一颗心怦怦跳到嗓子眼。

陈宏森又打量她:“你把头发剪了?还是有小辫子好看,跳起新疆舞来,一甩一甩的,特别活泼!”

“话来得多!” 陈母噗嗤笑起来,把两只大鸡腿也分给他俩,一面问夏令营过的愉快么?陈宏森边吃,边讲着蓝天、大海和沙滩,他是真的玩美了。

梁鹂则瞟他碗里饭粒越来越少,她记得用筷子把牙往饭里戳一戳,没有多深,难道......难道他已经吞进肚里......嗯,吞了也好!

陈宏森正讲道:“那里小螃蟹很多,翻开一块大石头,底下密密麻麻到处乱窜,逮了许多,用竹签子串起,烤着吃喷香。”抬眼瞟见梁鹂怔怔盯着他的碗,以为她想吃鸡腿,欲挟给她,梁鹂摇头不要,陈母舀了一匙子虾仁到她碗里。

陈宏森咬了块鸡腿肉,再扒口饭,“咕吱”一声差点把牙崩了。他道:“姆妈,米没淘清爽,有石头。”这石头好像还挺大。

陈母不认:“瞎讲八讲胡说,我一点点淘的,淘了四五遍,有沙子可能,石头肯定没!”

陈宏森从嘴里吐出来,捏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然是颗......牙,他把自己的牙齿舔了一圈,确认不是刚落的,奇怪地问:“姆妈,你掉牙了?”

陈母瞪他一眼:“小赤佬,会得讲话么!”陈宏森还待说,忽然桌子下脚被踢了记,又是一记,侧头见梁鹂在吃饭,耳朵却血血红,一下子明白过来。

吃过饭后,陈宏森送梁鹂出门,梁鹂伸手道:“拿来!”

“拿来什么?”他笑嘻嘻地。

“........牙!”

陈宏森终是忍不住,咧起嘴巴笑不够,梁鹂恼羞成怒:“我要把你给我下跪的事情讲给每个人听。”

陈宏森不在乎:“你讲,我就把你将牙埋在饭里讲出去!”

彼此半斤八两,谁也别想拿捏谁,他们很快达成共识,这两件蠢举一笔勾销,此往余生都不再提,梁鹂问他要牙,他问:“是上牙齿落的?还是下牙齿。”

梁鹂舔了舔:“下牙齿!”陈宏森领她到四楼,打开后窗,朝对面细排瓦檐使劲抛过去:“新牙齿往上长!”

梁鹂想,他还怪迷信的!

沈家妈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回来,梁鹂坐在桌前看书,宝珍已经睡足起来,和下班回来的沈晓军张爱玉挤在沙发里看电视,张爱玉在翻上海电视报:“八点钟三台有《几度夕阳红》,五台有《八月桂花香》,新出的电视剧第一集,刘松仁米雪演的。”沈晓军讲:“几度夕阳红有啥看头,哭哭啼啼!我要看八月桂花香。”

宝珍和张爱玉抬手敲他的头:“侬要看去阿宝家,我们一定要看夕阳红。”宝珍还道:“听雪琴讲,琼瑶还有婉君、三朵花、哑妻,雪珂正待引进要播,明年伊她的连续剧要大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