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次卖惨力度最轻,效果确是出乎意料的好,沈柒很有些满意,便想趁热打铁把具体时间与路程定下来。
“何时启程?走陆路,还是水路?”
苏晏想起原主当初赴京赶考时前半程走陆路,闽地多丘陵,山路驿道还要拐过江西境内,光是从福州到杭州就走了快两个月,后来转道大运河还好些。这一路上又是山路塌方,又是漕河翻船,陪同的家仆与书童相继折损,入京时子然一身,还感染了热疾最终病死客栈。若非被他这个五百年后的灵魂顶替,这具壳子怕早已是京郊荒冢里的一抔枯骨了。
“全程走水路。”苏晏拍板道,“从京城积水潭码头坐漕船到杭州,然后从宁波港出海,坐海船直抵福州港,能节约一大半时间。”
“宁波与泉州一带时有海寇滋扰,清河不怕?”
“不怕。妈的,宁可撞上开打,也不走闽北山道!”
沈柒看他一脸的不堪回首,失笑道:“放心,这回有相公给你保驾护航,就算真碰上海寇也挨不到你的边。”
苏晏想象自己站在威风凛凛的大铭宝船的甲板上,左手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右手一个剑术宗师……简直安全感爆棚,什么海寇浪人,尽管来!
他顿时有些激动起来,搂着沈柒的脖子用力亲了一下:“我明日就去写请休的奏疏。”
沈柒托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埋在他体内的欲望又开始蠢动。苏晏立刻感觉到了,喘着气敲沈柒的肩头:“适可而止吧,真把我累死了,你后半辈子都得守寡。”
“娘子是不是弄反了什么-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莫非你还当那牛指的是你?”
苏晏:“……”
沈柒趁机翻身压住了他。
*
请休的奏疏批是批了,朱贺霖却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把“来回要多久”“要不要带太医”“扈从太少,万一遇险怎么办”之类问题翻来覆去地问。
在听苏晏说想让沈柒与荆红追陪同护送之后,朱贺霖炸毛了,拍案叫道:“凭什么只带他两个?朕也要去!”
苏晏义正辞严:“阿追是我的贴身侍卫,理所当然要同行。至于沈柒,皇上不是正担心臣扈从太少路上不安全,那就让他带几个锦衣卫护送,不是名正言顺?”
朱贺霖道:“朕……我也有个锦衣卫佥事的化名,由我带人护送怎么就不行,难道就非得是他?”
“贺霖,你是一国之君,轻易不能离京。朝堂若是没了皇帝主政,还不知又要乱成什么样,”苏晏耐心地劝,“不过是返乡探望一下父母,没几个月就回来了,你还是在京城等我好吧?回头我给你带家乡特产。”
朱贺霖也知道自打坐上这张龙椅,再不可能有以前那样的自由日子过了,而且看苏晏这般态度,自己若是坚持要同去,只怕逼急了他又要来个挂辞官……须得另辟蹊径才行。于是勉勉强强点头同意了,又使坏般问道:“父皇他们知道这事么?”
风荷居那边苏晏是亲自去辞别过了,景隆帝听了他的安排倒是没有任何反对,还叮嘱一句“来回且从容,不必赶急,便是想多在父母身边待些日子也无妨。”把苏晏感动得鼻子发酸,少不得又要多喝几杯别酒,酒后再胡闹一番。
至于朱贺霖所言“父皇他们”中的“他们”,一个远在大同,一个更远在北漠,但也没少打着军报与朝贡的旗号来京城。为了避免两人空跑,苏晏用信鸽分别寄书,简单说自己打算回乡探望一下父母,接下来的半年或许都不在京城,等回来了会再寄封信。他估计豫王在三五日之后就能收到通知,而阿勒坦收到信也许要到半个一个月之后了。
如此他自己觉得都安排妥当了,打包好行李,撞了个出行吉日,就从积水潭码头登上漕船,顺流直下杭州。
苏晏前脚刚走没多久,皇帝朱贺霖后脚就召来几名官员,其中有按察御史,有户部郎中,也有市舶提举司的提举。这几个平素无甚来往的官员,站在御书房面面相觑,正暗中揣摩着圣意。却见年轻的皇帝沉着脸走进来,觌面便问:“朕听泉州那边闹海寇,近年越发闹得厉害,连琉球的商船也不愿靠岸了?”
福建按察御史还以为天子问责他,连忙跪地请罪:“确有此事,地方已加强水师关防,严厉打击海寇滋扰。”
“可泉州港还是年年萧条,倒是福州港变得日益繁荣起来。”
“圣上英明,的确如此,如今琉球无论商队还是朝贡,都爱从福州港上岸。寇患少只是原因之一,还因福州与琉球之间的航线更便捷,南风、北风均可开舶。而且闽江江宽水深,大型货舶可直抵福州城下,较之泉州港泥沙淤积的晋江,吞吐量大了几倍。”
皇帝唇边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如此说来,福建市舶司更适合建在哪里?”
福建按察御史怔了怔,市舶提举司的提举则敏锐嗅出了圣意,当即上前一步,禀道:“臣奏请复置福建市舶司,并从泉州迁至福州。”
复置几乎荒废的市舶司,加强水师建设与海运贸易管理,苏晏之前已在朝会上提请过,政策具体如何实施尚在研究阶段。所以这位提举的前半句拾人牙慧,后半句倒是福至心灵。
迁司……对呀,圣上从我口中问了这许多,难道是白问的?福建按察御史终于跟上节奏,顺水推舟说道:“臣奏请迁福建市舶司于福州栢衙!”
皇帝又问户部福建清吏司郎中:“你觉得呢?”
不急着发言是我谨慎,不是我迟钝-户部郎中当即拱手:“臣亦有同感。如今不止琉球,海外诸国商人均取道福州登陆,为方便管理,迁司势在必行。”
皇帝点了点头,道:“尔等可以退下了。”
这就退下了?然后呢……圣意究竟如何?三人出了御书房,继续面面相觑。站在殿门口的富宝甩着拂尘尾巴笑道:“大人们,明日早朝别迟到唷。”
三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翌日朝会,福建按察御史带头上疏,奏请迁司,引发一片附议,自然也引发了保守派们的反对。保守派们最见不得变革,越是历史悠久的,反对得越厉害,哪怕这变革明摆着利大于弊,也要先反对一番。“一千三百年的泉州港啊!”他们说。
皇帝莫名其妙,怼了句:“朕又不是要废泉州港,既然没落了就慢慢恢复生机呗。”
“是啊,如今云帆如林、藩商杂沓的是福州港,把福建市舶司迁过去,也方便管理。”
“衙署设置自有其地,迁移亦有其数。福建市舶司自宋以来便设于泉州,已有三百八十余年,地气深厚。且时下正年中,岁数未穷,非可迁之时。”
朝上无论大小事,照惯例又吵成一团。这次清和帝不嫌他们吵闹,反倒正中下怀地欣赏着正反方辩论,待到双方都口干舌燥了,他才抛出一个深水地雷,把朝堂炸了个海沸山崩:“既然有争议,看来朕有必要去实地考察一番。区区一个市舶司建在哪里倒不是什么紧要事,关键在于海寇危害几何?通蕃要不要解禁?私货该怎么征税?海上贸易该如何管控?这才是朕南巡想要了解的。”
南巡!众臣哗然了,奉天殿好似一口沸腾的大鼎,噗嘟噗嘟冒着泡。
朱贺霖才不管这么多,把谏言逐一驳回。
“圣驾若远出千艘万驷,糜费不赀……”
朕微服化名,只带部分亲卫,花不了多少钱。
“君王不朝,政务无主……”
《居守敕》给杨亭,他有经验,代理几个月政务绰绰有余。内阁不就是干这个用的?
“神龙不可以失所,人主不可以轻行……”
朕上次要是不亲征王氏乱军,引出弈者势力全歼之,这会儿卿等上朝叩拜的大约就是宁王朱檀络了罢?
这句十分之毒辣诛心,群臣齐刷刷闭上了嘴。不少人在心里呐喊“苏首辅/苏相/苏十二呢?如今恐怕也只有他,能把咱们皇上高涨的兴致与铁了的一颗心给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