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1 / 1)

景隆帝道:“回忆往事,那下心有所动,于是就定了‘豫’字,也算是纪念少年时的快乐。遗憾的是那种纯粹的快乐,自朕登基之后就几乎没有了。在臣民看来,朕一举一动都饱含深意,都会引发猜测与动荡,朕不得不谨言慎行。”

豫王用勺子敲了敲瓷盅的边沿,发出“叮叮”脆响:“如今你不就快乐了么,还有心上人为你洗手作羹汤。劳碌命的换成了我,等过了中秋,还得赶回大同。最近又没什么仗可打,只能练练兵,无聊啊。”

景隆帝想了想,说道:“不妨多待几日。”

“侄儿容不下我哩。”

“朕去与他说。母后不大好了,怕是难过秋。”

豫王有些黯然:“母后……虽爱自己远胜过爱我们,甚至可以为了权势牺牲我们,但她毕竟是我们的亲生母亲。”

景隆帝颔首:“陪她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也算全了孝道。”

一时间,庭院里清寥无声,只阵阵菊香在空气中涧泉流水般浮动。豫王抬头望向檐角与晴空,忽然问:“皇兄尚且春秋鼎盛,难道就想在这别院里悠闲一生,再不问政事了么?”

“朕辛劳半生,从来都是为社稷、为责任、为青史名声而活,如今也该为自己而活了。”景隆帝道,“越明年,春暖花开时,朕想去游历……”

话音未尽,蓝喜弓着腰近前,轻声禀告:“皇爷,苏首辅来了。奴婢本想直接领他进来,可见院中有客,便想着该先问过皇爷的意思。”

景隆帝喝了口香茶,又用湿帕子擦手:“你倒是一贯的谨慎。无妨,请他进来罢,免得豫王一肚子酸水只往朕身上泼。”

蓝喜掩嘴而笑,无声地退下去。他被富宝等人排挤,又与沈柒合谋骗过了苏小京,但毕竟擅开城门是大罪,干脆也不在宫中当差了,向清和帝求了个继续侍奉旧主的恩典,死心塌地服侍景隆帝。

苏晏拎着月饼进了院子,一眼看见风尘仆仆的豫王,怔住。

豫王挑了挑眉,戏谑地问:“只一盒月饼?好嘛,鱼羹是独一份的,月饼也是独一份的。”

苏晏朝他赔了个笑:“回头我再送你一盒。”

“本王只想吃你手上那盒送给皇兄的月饼。”

“那……你俩分着吃?”苏晏把月饼盒在桌面打开,一看,九块,尊贵之数,尴尬之数。

豫王用勺柄戳了戳那个尴尬的第九块月饼:“你来分,但凡两半有个参差,今儿个你就别想走了!”

九月初八,太皇太后崩,果然是没熬过重阳。

清和帝借着这个机会收拾残局,下旨命冷宫里的昭太妃卫氏前往京郊的枯水寺为太皇太后祈福,从此青灯古佛伴余生,彻底断了她待子长成后翻身的心思。

至于自幼聪颖的朱贺昭,长大后成了个醉心文学的作家,其作品大量流传后世,其中尤以诗词最为浩瀚奇丽,有大铭第一诗人、“诗人亲王”之美誉当然,那是后话了。

第463章 番外之一世欢

养心殿的所有布置依然保持着原样,仿佛它的主人从未离开过。

苏晏的手在一件件摆设上抚过,从看书时倚靠的罗汉榻、摆放笔墨纸砚的楠木方桌,到陈设着玉器摆件的多宝格,旁边还挂着一盏他作为年礼献上的闽中珠灯。

“臣受宠若惊。”

“你"受宠"是真,"惊"半点不见得,倒是又皮又滑,还狗胆包天。”

昔日暗藏情愫的调侃,言犹在耳,如今却无人再骂他一句“狗胆包天”,苏晏殷红的眼眶里储满水光,努力扬起嘴角,发出一声干涩的“汪。”

“汪汪。”声音在空荡荡的内殿中徒然萦绕。

没有回应的思念,不过是一场枉自伤心罢了。苏晏抚摩着案几上的一尊夔身铜熏香炉,怔然静立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瓶,倒了些白檀色的香末进去,点燃后盖上炉盖,丝丝袅袅的青烟便从镂空炉盖间飘出,不多时满室奇香氤氲。

这不是景隆帝惯用的清远香,也不是曾使他酒后迷情的天水香。

事死如事生,宫中打理大行皇帝的入陵之物时,负责香库的內侍从收藏的数百种名贵香料中,精选出八十一种作为陪葬,意外翻出了弱水西国进贡的奇香,名为“惊精返魂香”。

管香的內侍对当年事还有印象,说那个使者献香时自称“死者在地,闻香气乃却活,不复亡也”,结果被一名朝臣嘲问:“为免欺君,贵使何不亲身示范,以此香死而复生?”那使者见锦衣卫拔刀,面露惧色,改口称“此香可引导生人见先灵,尽见其父母、曾、高,死经八十年以上者,则不可返”。于是朝臣又追问:“那便当众焚香一试,若殿内诸公的祖宗们不至,又当如何?”使者讷讷不能答。最后还是景隆帝宽容,说“万里迢迢来朝进贡,无论礼轻礼重都是贵国的一番心意”,下令收下香料并还赐了金银。弱水西国使者遂感于上国气度,大惭而退。

此事传为一时笑谈,而那瓶所谓的返魂香也被丢进香库不起眼的角落,生尘数年,直到內侍们整理香库,准备陪葬品时才得以重见天日。

苏晏在守灵期间,不经意听见內侍聊起此事,明明从不信怪力乱神的一个人,竟也如魔怔般入了耳。

“未及苦处,不信神佛”,他恍惚想起前世在网络上见过的这句话,那时只是略有触动,如今却深解其中滋味。

-也许只有到了真正绝望的时候,会寄望于虚无缥缈的玄力,就算一百一千种再艰辛、再愚蠢的方法,也会一样一样去试过。

譬如此刻的苏晏,嗅着满室沉郁的香气,神志越发混沌,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桌旁,拉开圈椅坐下。

他等了很久,最后在一片寂静中仰头枕在椅背,向着虚空无声落泪:“真的……又是一场空等吗……”

卿卿。

一只冰凉的手抹去了他眼角的泪痕,有人在他身后低声唤道,朕的卿卿在等谁?

苏晏猛地睁眼,用力扣住那只手不放,起身时险些撞翻了圈椅。他转过身定神望去,果然是景隆帝,穿着一身赭黄色常服,簪束发没带冠帽,正是并肩坐看日出时的装束。

不等对方再次开口,他扑过去紧紧抱住对方腰身,厉声叫道:“不准走!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幻觉还是做梦,总之就是不准走!”

景隆帝轻笑一声:“你抱得这么紧,朕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苏晏把脸埋在皇帝肩头,汹涌地流着泪,哽咽道:“意思是我手一松,皇爷就要消失?那好,我这辈子都不会松手,就这么抱到地老天荒我也可以!”

景隆帝无奈地拍抚他的背后:“几时变得这般孩子气。朕答应你不会消失,一言九鼎还不行么。”

苏晏迟疑片刻,方才稍稍松了手劲,但仍贴在景隆帝身上,并感觉到对方身躯传来的一阵阵冷意,寒凉如地窟。他心底闪过“阴气”之类的字眼,却是毫不在乎,甚至鬼使神差地想起《聊斋》中有一篇,写到女鬼连琐自言“久蒙眷爱,妾受生人气,日食烟火,白骨顿有生意。但须生人精血,可以复活”,于是杨生拼着大病一场也要与之交欢,又滴血于其脐中,百日之后掘墓开棺,果然活转过来。

所谓鬼迷心窍,哪里是鬼的缘故呢,分明是自己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执念与痴迷罢了。苏晏恍然地笑起来,把手探进龙袍衣襟,慢慢摩挲皇帝的胸膛:“皇爷还说过,等看完日出,我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不是也一言九鼎?”

景隆帝垂目注视他,嘴角笑意幽微:“那么卿要朕做什么?”

苏晏把脸凑上去,用一个情切缠绵的吻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第一次抱着极力诱惑的心态去向另一个男子求欢,唯恐自己本领不济而对方定力太足,导致事不能成,于是主动将舌头伸入对方口中,讨好似的四处勾舔。被吻得透不过气了,又把鼻音哼得长而婉曼,像求饶又像挑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