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了然地抬了抬半边眉毛:“说沈大人?没看见。我也以为他会在家里等着给大人接风洗尘,毕竟他消息比谁都灵通,想是早就知道大人回京了。”
苏晏也不计较这点小事,说:“大概公务缠身,抽不出空吧。等他忙完就会过来了。”
小京说:“对了大人,刚才你跑得快,没看见前院站着十几二十个婢女、仆役,就等着拜见主人呢。”
估计也是沈柒一并送来的,按他这位好兄弟的性子,应该都已经调教好了。
下人第一次见主人,要行叩拜大礼。苏晏挥挥手道:“不用拜了,都交给你俩打理,给分个工,立个规矩。以后小北就是苏府大管事,小京是二管事。就这样。”
十四岁的管事!说出去羡煞人!莫说小京心花怒放,就连老成持重的小北也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大人这也太随意了罢?聘一个经验丰富、能打理府中诸多事务的中年管事,也要不了多少钱。”
苏晏不以为然道:“我觉得你俩挺好,不必再来个新管事,还得从头磨合和建立信任。哪个下人欺负你俩年纪小,告诉我,我扣他们月例银子。”
小北和小京这才确定,大人要升他们为管事并非说笑。小京欢呼一声,竟大胆抱住了自家大人的腰。小北气小京没大没小,呵斥着拉拽他。
苏晏笑着把两个少年都搂过来,一人弹了个脑崩儿:“好好替老爷我打理这个家,快点长大。”
知道自家大人喜洁,小京很机灵地吩咐仆役去烧水。苏晏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把一路的风尘与疲劳都洗净了。
看看时候还早,估计朝会未散,苏晏打算先去外廷的端本宫去看望太子,等皇爷忙完了下令召见,正好去养心殿复命。
他怀里揣着东宫腰牌,畅通无阻地进了东华门,来到端本宫外,却不见了原本三步一岗的东宫侍卫,连进出的內侍宫女也少了。
苏晏心生疑惑,走近宫门,对仅剩的两名值守侍卫道:“大理寺右少卿苏晏叩见太子殿下,烦请通传。”
侍卫愣了一下:“苏大人……要见小爷?”
“是啊。”苏晏见他面露古怪之色,越发觉得不对劲,“怎么,小爷又发脾气了,不想见我?”
侍卫思索后,问:“苏大人莫非是离京好一阵子了,刚回来?”
“是啊。”苏晏答,眉头微微皱起,“出什么事了?”
侍卫道:“小爷奉旨去陪都了,七月走的。苏大人若要见他,得向皇爷请旨。”
一瞬间,苏晏脑中嗡嗡直响,眼前像有许多流光掠影,并着“南京”“皇陵”“国本”“十八岁”等等支离破碎的字眼,从古老泛黄的史册里飞出来,冲击得他晃了几晃,忙扶住了旁边的朱红宫墙。
他有些心惊肉跳,却也说不清具体惊恍什么,只拼命回忆着越发模糊的前世记忆,脸色变得苍白难看。
侍卫见状吓一跳:“大人还好?”
苏晏深吸口气,稳定心神,问:“我能进殿去看看吗?”
侍卫正要摇头拒绝,宫门里走出来个曾在太子身边服侍的內侍,看见苏晏后一怔,当即叫起来:“苏大人可回来了!小爷给您留了话呢,让您进殿来看。”
第265章 不见就不见哼
太子“留的话”,真就只是一段大白话,写在又厚又韧的纸页上,封在信封里。
苏晏拆了封皮仔细看:
“清河,小爷去南京主持祭陵大典了。
“冬至本是四大祭之一,今年国遇大事、京城不宁,更当祭祀孝陵以消灾异。代天子谒陵祀事,这不仅是父皇的旨意,更是小爷身为储君的责任。
“直到出发前,你也没回来。行行重行行,想当面与你道别,两次都未能如愿。
“我想了想,与其在信中告诉你,让你遥生无谓的牵挂,不如不说。也许等你回京时,小爷能早一步回来,在城门外截住你的马车。
“到时你不要紧着复命,我也不紧着回宫,且做几日普通人家子弟,同去郊县游玩散心如何。”
……好。苏晏默默应了声,心弦松了大半,将纸页重新折好装入信封,收进怀中。
他问那名內侍:“小爷可还交代了其他什么事?”
內侍思索后摇头:“没有了。”忽然又道,“对了,既然苏大人回来,那剩下的信应是不用再寄往陕西,奴婢这就去取来给大人。”
“剩下的信?”
“是啊,都是小爷在七月离京之前写的,吩咐每隔两日就寄出一封。说是担心路上颠簸、到了南京祀事繁杂,耽误了写信。”內侍从柜中抱出一个木匣,里面厚厚一叠未寄的信件,一并交给了苏晏。
苏晏抱着木匣,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小鬼连夜赶着写信、掰着指头计算件数的模样,胸膛内热意潆洄。
他对內侍道:“我可否在殿内独自坐会儿,把这些信件看完?”
內侍连连道“大人请自便”,沏茶上完果点后,退出殿去。
苏晏就在自己曾经睡过的那张紫檀藤心罗汉榻上,脱靴盘腿而坐。
隔着炕桌,对面的藤编榻面微微凹陷下去,仿佛时时有人坐在那里,与他据案打叶子牌、下西洋棋、天南海北一通胡侃。
苏晏微笑着拆着一封封信,看着抬头的许多个“清河”,轻声回应:“嗳,小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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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门朝会,景隆帝端坐在御案后的龙椅上,一身赭黄色云肩通袖龙澜圆领袍,腰背挺拔,坐姿雅正,双手循礼按于膝头,连冠帽上累丝金龙的细须都不曾乱晃一下。
场中朝臣们奏事的声音在他耳边来来去去,仿佛远隔沙洲的潮水,朦胧而喧嚣。
“……瓦剌汗王虎阔力薨于哈斯塔城……瓦剌大王子昆勒,杀鞑靼太师脱火台之子兀哈浪……兴复仇之兵袭击鞑靼王庭,长驱直入,一路屠灭三个鞑靼从属部落……后因脱火台回师救驾,昆勒撤兵……双方各有伤亡……”
“此役,鞑靼对外号称‘大败瓦剌骑兵,太师脱火台勇猛之名再次传遍北漠,敌酋难撄其锋,仓皇而逃’……但据我军北漠谍报称,鞑靼王庭虽稳固,此役兵力损失却远甚瓦剌,牛马等物资被掠无数。昆勒所率骑兵倏忽来去,并未与脱火台大军正面交战……”
“……河南贼匪兵分两路,西路由廖疯子率领,渡河经略卫辉府,遭于侍郎麾下兵马伏击,退往南阳一带……东路军首领王武、王辰兄弟,于亳州、徐州一带流窜,行踪飘忽……恐或北上山东,或东取南京……虽不成气候,亦不可不防……”
“……黄河下游归德一带决口,淹没大片民舍农田,地方官无力堵塞决口,怀抱神像跳河以求平息水灾……”
景隆帝忽然起身,手按御案边沿,如华表直立于玉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