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要找大夫,我不让。
这里还是离京城太近了,我中的毒如果有人知道是宫里的,那就完了。现在已经逃了出来,我不能够冒任何可能的危险。说不定太子发现那间屋内没有人之后,又会追捕我。他一定是当时疏于考虑,现在……我想他要追捕一个只身的逃犯,仍然有足够的势力。
当晚,我一夜睡不好觉。毒好像钻入我的骨头里,只要动一动手,就疼得受不了。然而却又全身发冷,无法抑制。我只有尽量不动,尽量休息,因为我知道我现在不能倒下。至少……为了灵儿……我必须先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此刻我的脑袋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天亮,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小会儿。我不敢睡得沉了,还要赶路。如今的日子,什么也讲不得了。
打发掉昨晚雇来的车夫,我又让店小二再找了一辆车。继续向南逃去。灵儿眼睛红红的,显然昨晚没有睡好。他是吓坏了,可是我现在没有时间解释。灵儿从来没有吃过太多的苦,可想而知他肯定害怕。我现在只能逃。
日头正好,然而我手脚酸软,全身剧痛,扶着灵儿一步一步挪到车上。灵儿的小脸因为使力涨得通红,我心疼,可是没有办法。
[自由自在]
好不容易上了车,我安慰道:“灵儿,等……等走远点,我们……我们好好休息一下,哥……哥给你买好吃的。嗯?”
灵儿扁着小嘴,问我:“哥我们要去哪里?”
“去……”一下子,我已经有了计较。我从小到大,也只去过两个地方,家乡和京城。我想回家。
“我们回老家去。灵儿还没有回去过吧。”灵儿出生在京城。而那时我已经十岁了。
“没有……”灵儿睁大眼睛望着我:“哥,老家什么样子?”
“老家……”我的思绪飞到了无忧无虑的时候。那个时候爹爹还是一个小得很的地方官,家里也没什么钱,可是家乡有望不到边际的油菜花田,有经常在路边悠闲泡水的水牛,还会经常采到牛粪。和伙伴们玩得野了忘了回家,会被娘气急败坏地找到以后扭着耳朵拎回家。如果有拣到的鸭蛋娘会又笑又骂地打我两下屁股。
娘……
其实我不是不怨恨娘的,她可以狠下心跟了爹爹去,不理我们兄妹怎么过日子。
可是,娘那么美丽,在那种时候肯定会……也许她做得对。我不能说什么。
“哥……”灵儿趴在我腿上,混混欲睡,不时有些呓语。我摸着他光洁的头发,无语。
我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郊外。车窗外正是田野景色。空气混合着泥土牛粪的味道,十分地清新。我发觉我居然很久没有问道这么自由的空气了。除了我们还是在逃难中,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自由的身体和灵魂,信任的家人。而且,至少,我们身上还有钱。我尽量忘记身上的痛楚、我们逃难的事还有不久以后的种种事情,享受难得的一刻。[自由自在]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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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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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还没有死。
原以为中了那把刀上的毒,我最多只能支持到回到老家。虽然我获得早已经不奢望的自由,还有,我极想活着照看灵儿。他只有十岁,即使是有些钱,然而他丝毫不是人间疾苦,哪里会自己过日子。把他一个人放在这世上,没有多久他就会把钱花光,变成一个不名一文的小乞丐。
也许是上天补偿我们,我快到滁州的时候,其实已经差不多耗尽了力气。毒素在我的体内开始发作。为什么能够拖这么久,我想可能是因为那把刀事先被安儿的血洗过了,或者太子根本不会用?如果喝下去会不会更加有效?
然而这些都无从回答起。那个时候,灵儿显然明白了许多事情。他每日除了张罗些饭食,都紧紧地守在我身边。我可爱的灵儿……我真的太感激他了,可以在愁云惨雾中看到他的小脸,我就能够感觉到安慰。已经在我身边消失了五年的亲情的感觉。
我在临近滁州的客栈里躺了三天,渐渐失去精力。这个时候,灵儿居然带来了一个游方郎中,说他能够治好我的病。
可是这怎么可能,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不忍心让灵儿失望,便答应了。
然而这个郎中给我看了伤之后,居然说道:“公子的病不可说,然而却不是不可治。”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顿时点燃了一盏明灯。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却只有二十几日的时间享受。
“公子可愿意治?”
“愿意,大夫,谁不怕死呢?”我急忙道。
“那便容易了。这……病来得蹊跷。”
我点头,道:“道长是明白人。”
“那好,只是您得明白,鄙人这里也不是即可以药到病除。只是鄙人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而且语焉不详,只肯授之以大道,具体如何,却也是鄙人自行钻研。一直也没有机会试炼。这试药之事,公子可愿意?”
我苦笑。他把我当作了试药之人。然而在我来说,一丝希望也是值得一试的。我太需要活着了。
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不向任何人说起他的形貌年纪,也不许询问来历,只需要配合即可。[自由自在]
他在客栈里住了约莫半个月,给我服下了不知道多少剂单方。有时候我喝了药上吐下泻,有时候又昏昏沉沉,甚至也曾经吐过血。我知道有时候他也并不是十分明确该如何解毒,甚至用错了药也有可能。
然而不管怎样,我居然并没有死,重要的是,那种钻心刻骨的疼痛,已经不是那么的难以忍受。至于是因为我已经习惯,还是因为他的药的确有效,真是只有天晓得。
如今,我已经苟延残喘了四个年头了。我与灵儿在滁州城外一处极小的镇上雇人搭了间还算结实的土坯房。我和灵儿都不会地里的活计,只得开了间极小的杂活店聊以糊口。得闲时,便教灵儿读书。
这样的日子过得极为平静。然而我知道,我体内的毒仍然在日渐一日地蚕食我的身体。发作的时候全身冰冷,剧痛从身体的最深处渗透出来,啃食我的神经……每当发作,便去煎那郎中开的药方来喝,渐渐也能够止住痛楚。唯其中有几味药颇贵,不到万不得已,我也是不敢动用那带出来的不多的银子。
我只期望,上天能够再怜悯我一些,让我能够支撑到灵儿长大,十八岁、不,十五岁也好。我真的舍不得他……灵儿才十三岁多一点,我走了,他一个人再这世上如何生存?虽然他是长得比我壮实多了。然而毕竟还是小孩子。
他……不会在这个小镇守一辈子,我只能近乎贪婪地把我知道的都交给他。灵儿也懂得如今生活的来之不易,十分地听话。
“哥,今儿是喝菜粥,还是红薯粥?”灵儿收好铺子,放下门板。这里的人都睡得早,日头未落山便可关门打烊了。灵儿开始准备晚饭。
“菜粥吧。红薯给你留着做果脯。你不是要吃吗?”
“那可得买糖回来。啊哥,铺里的针线和油都卖完了,明日得去一趟城里。”
“那好,也该进些货了。”
灵儿走过来,我有点痴痴地看着他。他不似我那么柔弱,嘴上开始长些厚茸毛了。“哥你你今日感觉可好些了?要入冬了,买床褥子回来。这样你就不会那么冷了。将来我要请最好的大夫来给你医病。”他把头靠在我肩上,仍然象小时候一样。
我摸摸他。灵儿真的长大了,知道照顾人了。但愿他能够开心快活地过一辈子。
[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