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叶语蹲身倚在灵河畔,脚边是缓缓淌过的蓝绿色微波,掌心把玩一朵摇曳的彼岸花。乌发自雪白的肩颈披垂,细长妖冶的花叶,似乎成了肩上大红婚服点缀的纹样。
詹玉景脚下微顿,拂开两旁的花簇朝他走去。
楚叶语折下那只彼岸花握在指间,见他走近了,微微一笑递给他,“这几日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欠你一样东西。前天逛到这片曼珠池才记起,你做了楚家四年男妻,我们却从未给过你一场正式的婚礼。”
詹玉景接过花,心念微动,身处这种场面,他已经预感到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
想在事情更进一步之前把辞别的话说出口,然而楚叶语先他一步转身,拿起石头上放置的红色衣物。
“这是四年前大婚时我穿过的婚服,今早叫人将它翻了出来,料子还是干净的,但你穿上可能不合身。”
说着将它抖开,比之詹玉景的身量,果然大了一个尺寸,略微比照片刻,将衣服递给他,“一时半会儿赶制不出一件新的你要不要凑合着穿?”
詹玉景低头看去,这件婚服只穿过一次,里里外外与全新的无异。做工绣样无处不精,捏在手里能摸到浮凸的刺绣,偏偏材质轻盈,提起时轻巧得仿若无物。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楚叶语脸上,在对方狭长的眼瞳中,看见倒映的彼岸花连绵成海,中间是手捧婚服望着他的自己。
詹玉景读懂了暗藏其中的期许,抚平婚服袖口一片褶皱,犹豫片刻脱掉外袍放下孤墨剑,三两下披好婚服。
刚系上系带,便被楚叶语拽过去抱住。彼此婚服的颜色交叠,两个人紧紧贴在了一起,然后融化于这片血色如火的花海。
楚叶语拿出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头,通体洁白如玉,上面刻有两行名字,正是取自灵河的谒石。
谒石乃是楚家嫁娶之用,詹玉景没想到对方不光准备婚服,连这东西都备好了,拇指抚摸红色凹痕的纹路,雕刻的正是两人名字。
楚叶语覆住他手,连同谒石一并握住,微微低头下巴抵着他,“这块谒石虽然不能让你我结契,却是楚家世代以来姻缘的见证,我想总应该备上今晚谒石作凭灵河为媒,从今往后,詹玉景,我只认你是我妻。”
楚叶语划破手指,在自己名字上面抹了一道血印,然后安静地等着他,这大概也是独属于楚家的某种仪式。
詹玉景凝着未干的血红,那颜色在通透的石质上艳得扎眼,仿佛一种无形的羁绊,对方心甘情愿将一端系在身上,然后带着期许,将另一端递给了他。
他捏着谒石默然很久,低声道,“我今日来找你,其实是想告知你一件事。我们在灵越谷叨扰好几天,差不多该启程回家了,父亲和外公已经在收拾行李,最迟后天就走,到时候劳烦你提前招呼一声,给我们放行。”
楚叶语一怔,握紧他的手目光微冷,“回家么?……你要回哪儿?”
詹玉景道,“自然是青醉剑庄。”
他在那里长大,又在那里与聂承言明媒正娶成亲,能被称之为家的地方,除了青醉剑庄还能是哪儿。
詹玉景将谒石还给他,脱下婚服拿起孤墨剑,转身刚走了一步,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楚叶语圈紧他腰肢,夜风穿梭而过,拂动灵河畔的彼岸花,又扰乱了几人心绪。
对方并未说话,困住他的怀抱像一堵牢不可破的墙,低声念了一句,詹玉景没听清,“你说什么?”
楚叶语道,“……别走。”
彼此胸口相贴,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楚叶语下巴蹭着他的鬓发,道不尽的缱绻温存,轻叹一声,似无奈似请求,“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还要怎么样才能留住你?詹玉景……别走好么。”
他急着准备今晚的一切,正是担心詹玉景会放下灵越谷的所有,转过身说离开就离开,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一旦放对方走了,下次再踏入灵越谷,不知会是多少年之后,又或者他永远不愿意再回来。
詹玉景低头看见圈在腰间的臂膀,抚摸大红广袖中那截修长有力的腕骨。良久之后将他挣开了,捞起掉在地上自己的外袍,如同来时那样不染尘埃而去。
只余楚叶语手握谒石站在原地,身后蔓延开连绵的彼岸花海,一袭红衣随风飘飞,被星星点点的萤火映得孑然孤寂,只有怀里留存的余温,是对方来过的唯一证据。
第200章 200“你穿了大哥的婚服”
? 从曼珠池回到卧房,中间要穿过不少楼阁,月光洒落满地树影,沿途只有零星几座石灯照明。
詹玉景走在长廊下,忽然听见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他走对方也走,他停对方也停。
佯作不知又走了几步,察觉对方离得越来越近,他猛然拔剑转过身,后面依稀有一道影子伫立在灯下。还未细看,却有一只手自肩后伸过来,夺了他的剑,一把将他按在旁边门上。
詹玉景脑袋一磕,却并不很疼。来人背着光,只能看见一团高大的黑影,孤墨剑哐当坠地,对方用了些气力压住肩膀,不由分说将他亲了又亲。
鼻端的气味太过熟悉,詹玉景很快认出这人身份,毫不客气一脚踹他小腿上。对方吃痛退开几寸,转瞬又将他压了回去,“我们都看见了。”
他方才吻得太急,詹玉景抹两下嘴唇,话音犹自带喘,“看见什么?”
楚惊雾低头睨着他,双目暗藏于夜色,“你穿了大哥的婚服。偷偷摸摸背着我们和他再成一次亲,什么意思?”
詹玉景无语,哪门子的偷偷摸摸?一把推开他道,“我爱穿谁的婚服就穿谁的婚服,还用专门跟你解释?”
楚惊雾没动,他俯身捡起孤墨剑收入鞘中,拍拍手上的灰尘要走。脚下一转,却见到长廊中有人挡在面前,黑衣冷面长身玉立,正是楚飞镜。
詹玉景回头看了眼脸色不善的楚惊雾,觉得还是另一个比较好应付,与对方擦身而过,果然被抓住手臂为难。
詹玉景心道,总不至于楚飞镜也要跟他追究穿婚服这种事?冷声道,“放开。”
楚飞镜眼睫微垂,大约想起了曼珠池所见,声音却依旧不急不缓,“你刚才在大哥面前,不是这么说话的。”
詹玉景心道莫非产生了错觉,竟然在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了类似控诉的意味,好似自己无意之间让对方受了委屈一样。
然而,这人可是楚飞镜,他岂会把委屈二字和对方联系起来,甩手推了他一把,“叫你放开!”
楚飞镜半步没让,清凌凌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詹玉景岂会明白,对方在意的,并不只是曼珠池那一次。一旦认真计较起来,越往回追溯,楚飞镜越能察觉他对大哥的特别,也就越叫人心里不安。
他疑心从前自己犹豫懵懂的时候,大哥早就占得先机,乃至于现在他想要设法挽回,却发现詹玉景已经存了很久的偏心,根本就没打算留给他争取的机会。
楚飞镜不擅长挽留,更别说像楚叶语那样精心筹备以情动人,抓着对方沉默很久,方才低声道,“灵越谷里的东西,强于青醉剑庄千百倍,你想要什么都不会缺,此处也不缺你们三人那口粮。”
他的本意是想留住人,在詹玉景听来,却是先贬了青醉剑庄一头,再勉为其难的表示要收留他和他的亲人。不由心中添堵,挥手甩开对方,“灵越谷的东西我消受不起,楚二公子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楚飞镜一怔,眼睁睁看着对方负气走开。楚惊雾皱着眉追了两步,对楚飞镜道,“二哥,说好的留人,你这么讲是故意想把他气跑么?”
楚飞镜脸色也不好,冷冷道,“不然你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