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消息传回到北地的时候,温鸿及其心腹幕僚们很是沉默了一段时间。
张并山沉思片刻,面上忽然露出一丝恍然之色,旋即叹气道:“此事实乃下吏之过,在下不料小皇帝心气如此年少轻狂,那么此前的计划反倒显得太过求稳了一些。”
温鸿:“这倒也算好事,皇帝年纪还小,既然是年轻人,难免有些好大喜功,只要河渠修成,再来些人为小皇帝歌功颂德,倒不怕她不继续耗费民力。”
另一位幕僚有些忧虑:“可万一建平那边修渠失败了,又该如何?”
温鸿:“……”
张并山:“……”
这人还真是提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虽然麾下的许多专业人士都被派去建平阵营发光发热了,但温鸿这边到底留了几个擅长水利建设的士人,他们也就建平那边的修渠计划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与其他方案相比,从商水引流的方案显得太过冒险,具有很高的失败可能。
幕僚:“年轻人大多好高骛远,一旦受挫,又容易就此停步不前,小皇帝登基以来,始终顺风顺水,若是修渠失败,只怕旁人再如何哄劝,也不会轻易同意兴修水利。”
张并山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咱们何妨继续助她一臂之力?”看一眼同僚们有些不赞成的神色,又补充了几句,“事情尚未开始时,放弃起来往往最是容易,就像泉陵侯,凭她皇女的身份,纵然不谋求大位,难道今后便没有富贵日子可过么?只是她已经走了那么多步,就算自己有退却之意,身边的臣下也不会容她退却的,是以无论如何也得去争上一争罢了。那小皇帝也是一样,只有她觉得自己能够功成,才不会轻易退缩,咱们如今且助她更上一层,再将梯子慢慢撤去。”
说到这里,张并山又转向温鸿的方向,郑重行了大礼,诚恳道:“其实修渠所需,不过人力物力,如今既已暗送人力,不妨再明送物力入京,明公乃宗室重臣,一向深具人望,如今以天子修渠为帜,往建平运送石料等物,天下人知晓后,只会更加称诵明公的忠心。”
温鸿闻言,倒也点了点头。
他也颇有治民理政之能,多年经营之下,家底颇厚,就算往建平那边输点血,也不算大问题。
一位幕僚道:“明公德望固高,然而崔氏在此之前便对咱们有些疑虑,如今他们家里那个崔新静又去了朝中侍奉,难保不会在天子边上说明公的恶言。”
只要皇帝本人心生疑虑,那北地这边越是示好,反倒越容易遭人忌讳。
张并山哈哈一笑,摇头:“这便是你不懂了,崔益或许曾瞧出一二分端倪,但凭他泉陵侯故臣的立场,难道能将自己的私心揣度明明白白地告知小皇帝不成?此人自泉陵侯身故后,便存了求死之心,只是不得不为为家族继续谋划而已,既然要为家族谋划,就要少惹天子疑心,以崔益此人之谨慎持重,死前绝不会无凭无据指责明公的。”
那位幕僚叹服道:“论起识人之明,果然还是要看张长史。”
其实张并山在对崔益的判断上并不存在太大的偏差,只是他不知道,有关温鸿的剧情被评论区提及的时候,在真实性上居然难得一见的有所保障……
*
建平这边,修新的河渠被命名为流波渠,在决定了要从商水那边引流后,工部那边就如何开凿水渠进行了一些讨论,最后由温晏然亲自敲定了使用井渠的那版方案她以前出门旅游的时候,曾听导游介绍过井渠,跟普通的水渠不同,井渠是通过地下运水,兼具开源跟节流双重优点,而且既然是走地下,那商水与建平之间就算有山脉阻隔,问题也不大。
既然计划被敲定,南部那边也开始往建平运送人力当地豪强多有人口以千计的大族,就算按四成征发,再去掉负责耕种的那批人手,一个较大的家族也可以提供三百左右的壮丁。
负责管理此事的吏员很快意识到,与征发黔首相比,选择征发地方豪强大族好处许多,因为大族中的人身体素养高,而且私人物资储备丰富,路途中的各种折损会更少。
除此之外,那些大族出身的年轻人,许多身边还有健仆相随。
温晏然有些好奇,就让市监去调查了一下,发现居然这些健仆大部分居然都是自愿随从前往的,吏员们一开始还打算驱逐那些无关人士,发现没有成效,便只能随他们去,好在多出来的人自备了钱粮,不需要额外供给。
毕竟大周崇尚忠义之道,而忠义也不仅是士大夫阶级的专利,许多健仆自幼养在豪族家中,免遭饥寒之困,有些甚至能读书识字,遇见主人家有难,甚至愿意为之效死。
此次统共在南部征发了三万余人,涉及家族数千,实际抵达的有六万余。
第五十六章
在征发人力修河渠的时候, 温晏然还得忙着给自己过生日,她原本不想那么折腾,不过考虑到骄奢淫逸并大肆庆生的皇帝, 能跟地理辛苦挖土的服役者形成有效对比,能有效凸显自己昏君的人设, 便将少府令叫过来, 嘱咐对方办事时留心一些。
自从天子登基后膝盖一直发软的少府令:“……”
侯锁想, 其实陛下这次就算没有对自己多加叮嘱, 他也是真不敢铺张浪费了。
不过到底是陛下的生日, 少府也不敢办得寒酸在原本那版《君王攻略》中, 玩家登基后只要别暴毙得太早,都会触发圣寿的剧情, 系统会提供一些可选方案,不过与很多有心成为明君的玩家的认知相悖的是,新君如果过分简朴的话,反倒会降低自身声望。
与先帝不同,如今的天子除了读书理政之外, 很少把时间花在游乐上头, 实在让有心讨好之人难以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侯锁不敢窥视天子起居, 只有在被召见的时候,才能留神观察一下陛下起居之地的细节,据他所见, 西雍宫的花圃中种有不少小麦,侯锁心中一动, 倒是明白了三分。
皇帝的生日自然主要该由少府负责, 不过各地主官也得派人恭贺, 顺便送一些祥瑞到建平来,例如白龟白鸦此类得了白化病的小动物,之前温缘生跟温知华两人养的那对兔子就是那么来的。
一些朝臣因为天子之前利落地砍掉了田东阳的脑袋,有些担忧这位天下至尊不喜神鬼之谈,顾虑继续进贡各类祥瑞之物会惹得皇帝不喜,就央告那位池左丞去探了下皇帝的口风,池仪一面答允外臣们会帮着探听一二,一面果断把那些大臣们的意图转告给了天子。
当时温晏然正靠在凭几上看书,听见池仪的奏报时,微微笑了下,漫不经心道:“随他们去便是。”
对她而言,只要不影响自身生活舒适度,那些继承自上辈的昏君行为,完全可以保留下来。
池仪微微欠身,把皇帝的意思转达到了外朝。
这天正是休沐日,不少官员聚集在一起赏花饮酒,顺便聊聊朝中事务,因为圣寿将近,他们闲谈时也多以此为话题。
一位官吏:“据宫中的意思,贺寿的事情按照往日那样办就是,天子虽然未必相信这些,不过百姓大多对鬼神之说有所敬畏,陛下如此行事,也是为了让天下人知晓自己才是承接天命之人。”
“此言大谬,各位如此猜度,倒是不懂陛下的心意。”
说话的人是郑引川。
崔氏与郑氏交恶已久,两家多年来一直互相角力,大部分时间都是前者占据绝对优势,如今崔氏虽然因为泉陵侯的缘故获罪,然而他们族中崔益崔新白都因为尽忠而亡,反倒因此在士林中刷了些声望,虽然算是半个降臣,却比郑氏更受人瞩目,郑引川想要不落下风,不得不多花些力气思考朝中情势。
之前的官吏拱了拱手,好奇:“那不知郑君有何高见?”
郑引川也稍稍欠身:“高见不敢当,只是在下想着,若是陛下明言不喜旧例的话,那各地又该以何为贺呢?”
“……原来如此!”
几位官吏听闻,全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如果陛下不让中枢跟地方的官吏沿用旧日的恭贺方式,他们就得想别的方法讨好天子,一二来去,反倒更加劳民伤财。
官吏们想,其实天子固然高深莫测,行事往往出人预料,不过只要往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方向考虑,总能豁然开朗。
*
春夏时节,宫苑内花团锦簇,成群的水鸟栖息在观星池当中,因为景致颇佳,皇帝还特地在此召开了几次宫宴,来跟朝臣们拉近感情,当然从厉帝时期过来的大臣们都知道,单以景致论,太启宫这边比瑶宫跟桂宫还要差得远,只是新帝不喜奢靡,所以朝中大臣们也不敢提议说去那两处宫苑内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