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新的孩子,那以前的孩子呢,我难道就不疼爱她了吗?”

“我明白,我只望你不要再伤心下去。”翠翘给她擦了擦泪,手捧在她哭得通红的脸上。

“不要绣了,今日早些休息吧。”

第四十七章 不准跳!

天还没亮,沈卿雪被人推醒,睁眼什么还没看清,听到翠翘压着声音道:“快走!”

说着,侍女走进来,两人架起她的胳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匆匆一块走了上去。出了房门,一艘小船在江面上。

划船的水手摘下面纱,正是阿方仡肖。

高宁放下梯,沈卿雪立马下船到了小船上,抬头看向她们二人。

“翠翘,宁儿,你们不走吗?”

“这船承不了那么多人。”翠翘手中握着沈卿雪做的背带,天色幽暗,她的眼睛却明亮,“回你的家乡去吧,好好待你的女儿,别再来了。”

对于翠翘,沈卿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时候,她仿佛是一个好友,却难以交心,而在沈卿雪想不到的地方,翠翘捉摸不透的心思忽然对她展开,原来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亮亮的眼睛,在看着她,目送她远去。

小船摇晃着远去,沈卿雪忍着泪,对她们挥了挥手,直到看不见了,船中还有一把桨,她跟阿方一起划船。

“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沈卿雪问。

“公公都急疯了,找了几个月,从那个浙江商人查到了徐海,你呀,真是太好骗了!”

沈卿雪默默听着他唠叨数落,眼中满是泪水。差点再也回不去了,韩奉和众人的担心,不比她心中的忧愁少。

“为了你,永保的狼兵全来了,你太有面子了!”

“什么为了我,别说笑了,有我没我,他们本来就要来的。”沈卿雪说,“为何翠翘也来帮我?她可是徐海夫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她想招安呢?你同她聊过吗?”

“这事很复杂,她不会想上岸的,也是个苦命人。”

两人正划着船,一箭飞来,穿过阿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身后海盗吼道:“休想走!”

“快!弯腰躲起来!”阿方对沈卿雪喊,侧身使劲开大桨,水花四溅。

阿方拼命划船,羽箭还在不断射来,似乎鞭子抽打着江水,“嗖嗖嗖”,激起一阵水花。此时天色朦胧,月亮还没落下,挂在薄雾笼罩的天上,阿方的小船划过一具具钉在岸边树上的尸体,在惨白月光的映照下,这些剥去皮囊的死人如地下钻出的鬼魅。

水手开桨有讲究,沈卿雪不得打搅他,躲在后头干着急,身后船桨拍水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一下一下击打在她的心上。

“你丢了我走吧,我有用!我不会死!你千万不能被抓住!”

他不理会她,沈卿雪又喊道:“阿方!丢了我!”

“狗屁话!给老子闭嘴!”

这还是认识那么多年来,阿方第一次骂她。

沈卿雪打定了主意跳船,身子一动,阿方大吼:“不准跳!”

他总能猜到她的心思,沈卿雪注视他,指甲死命抓在船板上,断开了。

又是一箭飞来,射穿了他的手臂,血淅淅沥沥落在河里,他吼了一声,更加拼命向前划着,要划出这片鬼蜮一般的海,沈卿雪落泪望着他流血的手臂,他来时也是这般光景吗?她心疼他,更后悔自己的愚蠢。

太阳升起后,日光一片血红照在两人身上,他的手臂凝成了一片黑血,痉挛抽搐着。后面的海盗追了上来,吉木站在最前头的船上,对二人破口大骂。

“贱女人,大名看上你是抬举你,还敢跑!弄不死你们!”

过了一片江心岛,水流更急了。在这狭长的水道上,他仍然坚持划船,直到穿过了这片水道,他终于挨不住了,疼得窝在了船舱里,手臂扎着两支箭。沈卿雪本打定主意跳船,不管阿方骂不骂她,可他已然划不动了,她只得接着他划,一棒打来,打在她的肩膀上,沈卿雪也被打得直不起身,日光斜照,刺入在她眼中,海盗对他们二人举起了刀。

“找死!”

大战就是在今日爆发的,又是一箭,永保的花羽箭,飞得又高又远,不偏不倚射穿了吉木的脑袋,血溅在了沈卿雪的脸上,一阵腥臭,在她眼前倒入了水中。

海盗们见有伏兵,划船收拢戒备,越来越多的花羽箭,压着江风呼啸而来,穿入海盗身上,透过水面,似乎下了暴雨一样,激起纷纷扰扰的水花。在这片纷乱中,阿方起身拿起船底一面盾护着两人,暴雨似的箭砰砰乱射,好一会儿才止住。

“沈卿雪!”

熟悉的声音,在呼喊她的名字,沈卿雪的泪止不住地汹涌,再抬起头顺声音望去,果然见到了韩奉,他睁大了通红的眼,像血流出来一样。

他使劲把她的船往后推了一把,狠狠吼道:“回去躲着。”

彭翼南与彭翼晚也乘船下了河,雪亮镰枪闪过,在这片初阳中,五颜六色的旗帜,如火如荼,直往徐海驻扎的江心岛屿扑去。与此同时,金鼓大振,战斗在江心激烈展开,沈卿雪划得远了,还能听到刀剑交锋声。弗朗铳机烟火炸开,陆上马儿惊跳不已,比她听过的任何炮仗都要响,淹没了一切。

大炮“砰砰”怒吼,到处都是浓烟,江面上呻吟声不断,分不清是己方还是对方。

伤兵从前线源源不断地运来,沈卿雪坐立不安,来回踱步停不下来。

与徐海的战斗打了整整两天,上百个伤兵,躺在岸上营地里,一眼望不到头。

第四十八章 东南第一战功

每日都有许多人死去,不乏沈卿雪认识的人,一送来就已经闭上了双眼,无声无息,走得很轻易。打仗远比她想得残酷,直到亲眼所见,还是无法相信,昨日还活生生的人,一句话都说不出,就这么死在了面前,最令她毛骨悚然的是,死亡不是大喊大叫,真正的死亡到来之时,比树叶落下还要平静。

她茫然望着这些尸体,双目失神,整个嗓子都堵堵的,身子麻木地站起,帮着军营里的大夫一起给伤兵清洗,大夫教她缝伤口,就跟像绣花一样,她学得很快。风禾也来了,亦是愁容满目,两人一声不吭,仿佛抽干了魂魄的木偶一般,僵硬手臂一上一下缝补伤口。腰上围裙沾满了血,散发出腥臭味,苍蝇闻到腐烂血肉飞来,在耳边叫着,死人悄悄地走了,活着的人还在叫喊,疼痛呻吟声不断。

沈卿雪耳中跟堵满了苍蝇一样,“嗡嗡”直叫,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整个人的身子又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冰凉,战栗个不停,最拿手的绣花功夫,放在人身上,她心颤肉跳,提心吊胆握着针,不敢看下去,闭着眼睛给他们缝伤口。

另一头的江心岛上烧了起来,天空变得通红,张着血盆似的嘴,似要一口吞了一切人,船,烟雾,喧嚣的炮声里,彭翼南、彭翼晚带领的狼兵分头攻去,与徐海等倭寇咬得难舍难分,杀声震天。徐海如作困兽斗,撕裂开了一道人流,往海外溃散逃去,等永保狼兵完全杀进岛上,徐海已经乘船突围了。

彭翼南、彭翼晚还有韩奉回来了,都是满面失落,拖着疲劳的声调清点俘虏。虽没有抓到徐海,却是这些年来第一场对倭寇的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