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奉眼中，沈卿雪忧郁而悲伤的目光，和娘娘几乎一模一样，静静地看着韩奉，在默默怪他，刺穿了他的心。他一时分不出身处何方，浑身如同被咬噬血肉蚂蚁咬过，一路啃入了骨髓。再一眨眼，他才分辨出眼前的人不是娘娘，是沈卿雪。与此同时，他忽然意识到，娘娘那双眼睛永远黯淡下去了，闭上了，埋在冰凉的土下，再也不会睁开眼来望着他，来无声指责他对她的刻薄，无法回应的感情，为何偏偏是他，这么一个卑微的人。
此刻，真正的悲伤才浮上他的心头，仿佛又失去了一个挚爱亲人，他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沈卿雪肩上大哭了起来。
他依靠着她，既往小小的心思，都暂且放下了，他当然可以爱她，不管他多么卑微。
沈卿雪轻拍着他的背，等着他哭完。
“说吧，你要我帮你什么？”
沈卿雪从袖中拿出画，塞到他手中，借着窗格微弱的光，两人并肩看着画样。
“我要给万岁爷上贡绣品了，还有机会面圣，画了新图样，你给我看看，你眼光一向毒。”
“面圣？”
“趁着面圣，我和北江把事情跟万岁爷说清楚。”
“不行！”韩奉激动道，“万岁爷是谁？你一个乡下人怎么面圣？小心你脑袋搬家！你给我回永保去，别待在京中了！”
“有没有用，得见了万岁爷再说。”
“你呀，笨死了！”
韩奉敲了敲她的脑袋，她不服气，又捏了捏他的脸颊。
“你还不是一样？傻子！真把自己当大英雄了？还英雄救美？谁要你乱杀人了？说啊！”
他的脸颊在她手指下逐渐发烫，他不说，沈卿雪就逼他说，他转过眼睛，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哼哼了一句。
“喜欢你，好了吧。”
沈卿雪偷笑着，又是揶揄道：“什么？没听到！”
“唉呀！我欢喜你！行了吧！你这女人……都不知道害臊……来，看图了！”
他打开沈卿雪的手，拿过画纸，回到平日那般挑挑拣拣的刻薄样，以此来掩盖内心的慌张，沈卿雪只是笑。
“你瞧你这树，是枫树吧！太密了，汉人最讲究意境，特别是皇上，要疏朗一点，好像在里面能呼气吸气……还有这个叶子，蝴蝶吗，搞那么多只，东一锤西一榔头要干吗呀？皇上要养蝴蝶的吗？”
一支笔在图纸上标来标去，改完图。沈卿雪笑他画得差劲，以前就把龙画成蜥蜴四脚蛇了，这次更是看不懂，韩奉被她说得烦了，在她脸上涂了两笔。
“这下看懂了吧。”
“你这混账！死太监！”
沈卿雪用手指蘸着墨，往他脸上涂去，他笑着连忙躲开了，两人打闹声惊动了狱卒。
“喂！不准闹事，该出来了！”狱卒吼了一声。
沈卿雪不甘心瞪了一眼韩奉，他只举着手还在笑。出去后，陈进笑着说她长胡子了。
“都怪他乱画！”
沈卿雪捂着脸跑上马车，回去客馆，果然长了一圈胡子，她不急着洗干净，只是对镜笑了很久。
“公公，我会救你的，你也要好好的。”
沈卿雪对着镜里的人说话。
重画了图样，沈卿雪一干活又到了深夜，刚站起来没站稳，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九章 进宫当娘娘
待她醒来，彭翼南，田有年和陈进等从永保来的人都守在房外，一听她醒了，鱼贯而入。
田有年说：“阿贝，你实在太辛苦了！先给那老太监连轴转绣了那么多天，又要给万岁爷绣贺礼，先休息休息吧。”
“田叔叔，给万岁爷上贡的要比给公公的还要仔细，实在是休息不了。”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死心眼，为了个太监至于吗？”
“这不是为了韩奉。”沈卿雪认真地说，又抬眼看了看彭翼南，心想是由她解释还是彭翼南来讲，他对她微微点头。
沈卿雪接着说道：“万岁爷很少见外人，此次宣了各位入京的宣慰使贺寿，本就难得，又是北江第一次面见圣上，为了永顺、保靖，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更何况我不是土司王，只是个农家女，靠一针一线有机会见到天子，叔叔，我自己的战场上，没有临阵退缩这种事。”
田有年还是不敢相信，“你们俩真能见万岁爷啊？”
彭翼南说：“不光是我们要见，万岁爷也需要我们。东南倭寇之乱已到了危急时刻，明军人少，又是个不够打的，徐大人推荐了许多土司，来京觐见的，我是头一个，他得见我，才能安别个的心。”
田有年埋怨道：“你们也太对朝廷低三下四了，哪有土司这样的？”
“我们绝不是低三下四，永保狼兵，绝无一人是孬种！永顺、保靖终究是小地方，隔壁黔中多少地方改土归流，田叔叔，彭氏土司城七百多年，靠的就是勇猛忠心，才能屹立至今。”
田有年没听懂，依旧点了点头，不光田有年，许多土人都不理解彭翼南，觉得他对朝廷奴颜媚骨，丢了土人的面子，沈卿雪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永保二州的平安，即便背负骂名也要做。
“宣永保州宣慰使祝寿！”
随着一声清脆的太监传话，沈卿雪跟随彭翼南身后进殿，金碧辉煌映下，皇帝的面容模糊不清，她始终走不过那道门槛，每次当她要走过时，她突然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多少大臣，娘娘想见皇上都见不到呢，就你们几个土人，等着吧。”
贺礼从公公那儿献上后，没有一点儿消息。
反复失眠了好几日，一陷入焦虑不安，沈卿雪就起身，开始干活做刺绣。后来吉木来了几次会馆，订下了许多单子送去镇溪，众人这年的生计有了着落。
一碗清水，五六根针全沉了下去，杂乱于碗底散开。沈卿雪最擅长的乞巧，每次都不成，跟着她的心绪上上下下。
“静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