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人姑娘与男女大防的汉女不同,十二岁起开始正大光明地谈情说爱,与男子对歌游方约会,族里女人长辈做“姊妹饭”聚餐,一块谈论男女感情。
沈卿雪自然也听过许多故事,芦笙曲一响,选定意中人,得待到夜深人静,山寨有花房,让姑娘们与意中人和衣对卧,说上一晚上的情话。当年阿方仡肖不知道彭翼晚是土司王的女儿,对最漂亮的女人唱了好几日情歌,彭翼晚一整月都与他在一起。
但这都是汉人难以接受的事,父亲从不允许她在外夜不归宿,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像苗人一样出门游方,靠在韩奉身上。他不穿平日常穿的靛蓝锦衣官袍,只身着青白色布衣,围着一条土锦领边,除了不戴大银耳环,和土人打扮得一样。
终于挤出了人群,沈卿雪见他脸上也红了。沈卿雪心想,他一定喜欢她,肩膀感到他的心也在乱跳。
附近男子在唱:“我是个挑水扁担上铁钩,日日月你手拉手。我变成六月山风,为你来送凉。”
男子们要唱完歌,才能被寨中女子邀请进棚户里吃一餐“姊妹饭”。
沈卿雪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韩奉,皎皎月光下的竹影从他的脸上滑过,火把映在他的眼眸中,一闪一眼亮。
“公公”沈卿雪沉下心开了口,“你能对我唱歌吗?”
韩奉愣了,松开手,呆站着不知如何回答,平日里总是对她胡思乱想,真到了要表露心迹之时,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太认真了,没人对他那么认真过,他一时害怕了。
“没人对我唱过歌,我想……”
沈卿雪低着头,发出的声音越说越小,像是房子着了火,从脸开始烧起,烧得整颗脑袋嗡嗡乱响,说不出话来了。她干脆从怀里拿出手帕捧给他,曾是她绣给韩奉的,韩奉抬起僵硬的手臂,接过了手帕,依然一言不发。
“快唱啊!哪有让姑娘主动的!”
身边年青男子们纷纷起哄,推着韩奉叫他唱歌。彭翼晚与风禾这些女人们也注意到此处骚动,见是韩奉与沈卿雪,她们也过来,一人一边揽过沈卿雪的胳膊,把她往前面推,起哄叫韩奉唱歌。
“快唱快唱!唱了歌,阿贝才能邀你去花房!”
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氛围里,沈卿雪却什么没听见了,眼中只有他,静静地,她等着他的回答。回想起适才挤在一块亲昵的举动,身子的反应最直白,骗不了人,她确定她喜欢他,身体在渴望着他,抚摸,拥抱,甚至是更亲密的举动。
韩奉什么都没做,垂下眼眸,对她摇了摇头,推开人群,往山寨外头走去。
沈卿雪不甘心追了上去,他走得很快,她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眼瞧着要追不上了,对他喊道:“公公就要走了吗?”
“我只是个太监……这辈子本就不会娶妻生子。”韩奉双手藏在袖子里,揉着帕子,强作镇定,“沈姑娘,你回去吧,我还有事。”
“什么事?”沈卿雪不依不饶追问。
“娘娘最近病了,所需药材珍贵无比,要从滇黔高寒之山运来,我正四处筹办,不日还要进京侍疾。”
韩奉语气冷冽,说得沈卿雪在凉风里打寒战,瑟瑟问道:“公公要走了吗?去多久?”
“我不知道。”
韩奉寻了这个理由要逃走,沈卿雪继续问道:“你对我,到底有没有情意?”
“我是太监,情根早就断了。”
言罢,他身后传来细微的哭声,韩奉也觉得眼中酸涩,再多说一句便要流泪。头也不回离去了。路过竹林,听到男女的喘息声,再望去,只见月光下有两具胴体在石头后若隐若现,韩奉吓了一跳,见脚下踩烂两个草标更是惊诧不已,连忙退了出去。
草标是土人幽会的记号,旁人见了不得打扰,他看见那个男子健壮宽厚的后背,一缠绵就一缩一缩地动,心头只感觉一阵悲凉。
若是像平日那般开开玩笑也就罢了,真到认真对待的时候,他才发觉给不了她什么。
骑马回到镇溪已是半夜了,厅中侍者们没想到他会回来,全都歇息了。厨房没有烧热水,他去打来井里凉水,浑身泡了进去。
与沈卿雪刚刚抱过在一起的手臂,肌肤还在炙热着。他不停用凉水冲洗,冷不下来。接着看向下身,歪歪斜斜的暗红刀口下一片平坦,他只知道,若叫沈卿雪看到这种恶心样子,她只会厌恶。她压根不知道太监是什么样的,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像水一样,温柔细语流淌在他心间。
而他只能自惭形秽。他不会给她看自己这副丑陋的样子,他沉到了水里,或是落泪了,眼睛被水泡得愈加酸涩。
第二十四章 阿娘都认错了
沈卿雪喝了很多酒,脑袋晕乎乎的,被人抬到了屋里,吐了两回。风禾与彭翼晚躺在一旁看护着她,像照顾小孩一样,摸了摸她的额头,拿毛巾仔细擦她的脸,沈卿雪一不小心叫了一句“阿娘”,在一高一低“沙沙”的笑声中,她才看清这两人。
彭翼晚手掌搓着她的面颊,“我的好大女, 喝成这样,阿娘都认错了,不过我爱听,再叫两声可好?”
酒劲与羞愧一齐涌来,薄薄一层脸皮快要融在她的指间,沈卿雪难为情转过脸去,“不去与人相约?你们情郎呢?”
“你都这样了,还去什么呀。”
说着,彭翼晚抓了一把她的腰,疼得她忍不住轻吟了几声,转回头埋怨她下手太重,彭翼晚打趣道:“至于吗?为个太监喝成这样,外面有的是男人,不他就不是个男人,不是说他没有,就是没见过那么说话办事不利索的!”
“他说他是太监断了情根,这辈子都不会成婚,我要的又不是那些,”沈卿雪双手捂着脸喊道,“唉呀!太丢脸了!怎么连太监都看不起我,不同我在一起?”
“这简单,他人不行,就找新的,明日我们继续去玩!你干嘛呀,就在他身上吊死?他配吗?”
沈卿雪用枕头捂住耳朵,身下涌出一股热流,小腹酸痛,她弱弱问道:“我来月事了,你们有月事带吗?肚子痛……”
“麻烦!”
彭翼晚掐了掐她的脸,打着灯去外头去找月事带。风禾给她揉着肚子,“早知道别喝那么多酒了,你没察觉月事来了吗?”
“一向不准,来的量也不准,一会多一会少的,有次在绣房突然就来了,血多太多,连裙子都脏了。”
“光干活了,该去找大夫瞧瞧,我听说女子下红不止,那是重病,不能拖的。”
沈卿雪摇头,“大夫也治不好,生小玉月子没坐好,逼我同房把身子弄坏了,两年来都这样。”
“这土大夫不好,你干脆去京城,托公公找个太医瞧瞧,他这点用都没有,别在永保混了,看见那不阴不阳的阉人就烦,还敢对你这样?”彭翼晚走进来,拿着装好草木灰的月事带,沈卿雪垫在裙子里。怕把床单弄脏,她靠在墙壁上坐着,盯着脚边摇晃的烛火,闭上了眼睛,被彭翼晚吼了一句,“不是?你来月事非要这样吗?”
“血流太多,会把床单弄脏的。”
“脏了就脏了,去河里洗趟衣服的事,身子不舒服躺着吧你。”
彭翼晚非按着她睡觉,她才躺下了。
三个女人躺在一起,沈卿雪心中仍然悸疼着,看不懂韩奉,“他明明在意,为何要逃避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