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眯一会儿。”

说完这句话,又沉默了片刻,韩奉咳嗽了一声,说笑道:“和彭翼晚和好了呀,她为人豪爽大方,你都有新衣裳穿了。”

“好看吗?”她向他扬了扬裙子,似是小女子单纯炫耀一般,“公公不知,苗人没有文字,历史都记在衣裙上。这裙上三大条花边也有讲究,上条是黄河,中条是长江,下条是西南山区,以此顺序刻印先祖走过的长路。”

她问得很直接,韩奉有些招架不住,她都这么问了,就是让他看她的新衣裳,韩奉慌乱,眼睛不知道往哪放。原来沈卿雪虽是绣娘,却很少穿绣花的衣裳,经常一身布衣围条黑色围裙。新衣裳胸前对襟上绣着各色花草银珠,衬得她脸庞愈加秀丽;衣裳裁剪得宜,又显得多了好几分风韵。

往上是鼓起的乳,往下是腰和腿,韩奉只觉一只眼睛看不过来。

他不知说些什么好,沈卿雪眼睛还是亮晶晶的,等着他夸她几句,没见他说,慢慢收了脸上的笑意。

“是不是不好看?太花了?也是,这是乡下,公公是从京城来的,还服侍娘娘,宫里有许多漂亮姑娘吧,”沈卿雪语气酸溜溜的,“娘娘是不是都跟神仙一样?”

“不知道,没注意看过。”

“骗人!你怎么没看过娘娘们?”

“真的!宫女都穿一样,分不清谁是谁,娘娘嘛……再说,我没事老盯着娘娘看做什么?万岁爷不削了我的脑袋?”

见沈卿雪笑了出来,韩奉才松心,沈卿雪看他有些慌张的模样,存了心想逗逗他,“我不信,娘娘们肯定长得好看,公公只是不耐烦同我说罢了。”

韩奉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外头只说后宫佳丽三千,可万岁爷崇尚修行,一年到头不去几次后宫,我真没看到特别好看的娘娘,只听说过先帝的贵妃娘娘长得特别美,是不是真的,我没见过。”

前头的船夫忽然打开了话匣子,“刘娘娘那是天下第一美人咧!”

韩奉和沈卿雪相视一笑,船夫和后面的舵手一唱一和,说着说书人讲的故事,先帝如何与刘娘娘民间相识,如何结成伉俪,沈卿雪听得津津有味,不停追问后来怎么样了,一路快活地回到了镇溪,太阳完全落下去了,水潭笼罩了一层夜色薄雾。

分别前,韩奉叫住了沈卿雪,“这件衣裳很好看。”

沈卿雪还未感谢,他连忙走了,脸上发烫,不敢多待一会。

沈卿雪回到绣房,与众人一块赶工,脑海里总浮现出韩奉的样子,他刚刚似乎脸红了,也许他也喜欢自己,想到他,心里便充满了欢快的甜美心事,轻轻哼起了歌。

一想什么就来什么。

陈进大嗓门喊道:“婶子们辛苦了,千户公公送冰粉来了,井水冰镇过的!大家休息一会!”

沈卿雪抬头,果然看韩奉捧着托盘走来,冰粉碗冒着水滴,里面还摆了切好的果子,婶子们都夸赞韩奉贴心。

陈进笑道:“那当然,娘娘都夸公公服侍得好,今天婶子们呀,都享受了娘娘待遇了!”

沈卿雪低着头一起笑,韩奉捧着冰粉到她面前,这块图案她还没绣完,让他候了一会。

“不吃?不会想让我喂你吧,真把自个儿当娘娘了。”

“我哪敢啊?”沈卿雪摇头,“你放着吧,我等会吃。”

“井水冰的不比真冰,放着就不凉了,来,快吃了。”

还没等沈卿雪反应过来,一勺连着冰碗已经到了她嘴边,她轻抿了一口,冰粉入口,脸上却发烫起来。

“沈娘娘,好吃吗?还要吗?”

韩奉拉高了腔调,一副阴柔的死太监腔调,惹得众人都大笑不已。但韩奉不知,刚刚为何真喂她吃了,仿佛是下意识想伺候伺候她,绣房偏生那么多人在,他只得跟婶子们继续说笑,掩饰了心里的不安。

沈卿雪则连忙拿起冰碗,背过身吃了,听着她们的玩笑话,越吃冰粉脸上越烫。

这人真是!怎么就当着那么多人喂了!真要成心取笑自己!沈卿雪止不住埋怨韩奉,低头脸烧干活,红晕到深夜下工还没褪去。

连轴转了好几日,沈卿雪觉得疲劳,手指累得有些软了,还是强撑着上了工,坐在凳子上腹中酸痛搅动。她没在意,打了哈欠,全身心都放在了绣活上,午间休息,韩奉照例送来山果冰粉。

肚子熬人似的疼,沈卿雪摆摆手说不要,韩奉还未开口询问,彭翼南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怎么了?姐姐脸色不好,要不要给你们送几头猪过来,熬汤补补身子。”

韩奉抢着回答道:“镇溪虽小,几头猪还是有的吧。”

肚子疼得怪,她一站起身,身下泛起一阵热流,沈卿雪知道是月事来了,她想回去换裙子,韩奉却拦着她,只当她是热得慌,额头都冒汗了,要她把冰粉吃了。

“沈娘娘,请吧。”

“真的不用了……”

沈卿雪不好意思跟他解释,肚子正疼得紧,小腹抽动着,带来一阵潮寒。

彭翼南从她身后走来,对韩奉道:“算了吧,我看姐姐的确不舒服,都正午了,回去先午睡会。”

说着,他解下披风,盖在沈卿雪背上,她回头看了一眼他,他抿了抿嘴不说话,沈卿雪脸色一红,径直跑着走了。

回到家里换裙子,果然脏了沾上了血,彭翼南的披风适时替她掩住了血迹。

可韩奉还蒙在鼓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二人亲密,咬着牙半天没说话。

桃姨来问:“公公,听说沈姑娘今个不大舒服,或许是热得,冰粉明日要加点其他水果吗?”

韩奉愤愤不平,似乎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还送什么,都喂到嘴边了,人家压根就瞧不上!”

第二十三章 只能自惭形秽

阿方仡肖开船去长沙府,陆上驿站快马赶赴京城,才过了一个多月,就把银子带回来了。这一次,沈卿雪赚了一千多两银子,心里畅快。

十月初十五打了些白霜,林子吹的风冷了,山寨里青年男男女女却热闹了起来。这是苗人的跳香节,又叫“跳月”,也是男女游方谈情说爱的好日子。跳香日,彭翼晚把韩奉、陈进等汉人也请了过来。

跳香会以跳舞为主,山寨跳方场挤满了新衣盛装的男女老少,大鼓大锣砰砰作响。高个挺拔的小伙子与漂亮女娃领舞,手拿绺巾,身穿红裙,皆戴了尖尖的牛角,长流苏闪射出银色光泽,领着一群青年男女手持竹棍跳舞唱歌,一张张年轻俊秀的面庞,散发出生命的活泼色彩,众人纷纷喝彩。

这一场跳香会过后,不知会成多少对爱侣,明明很热闹,韩奉见了这些男男女女,却有些伤感浮上心头,想出去透透气。

沈卿雪与韩奉挤在人群里,手臂贴在一块,被人一挤,她的胸口都靠到他手肘子上。人实在太多了,他宽宽的臂膀搂着她往外走,胸与他贴着,有股蚀骨销魂的滋味,又麻又痒。沈卿雪脸上发起烧来,耳边男女对歌声不断,一群群男子吹芦笙,飞入她的心里,勾起一股异样的欲望。她抬起头,他眼下被火照得亮晶晶的,凝聚着灯火的亮色,也有一张年轻好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