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熄捡起地上枯萎的两片花瓣,拧成粉末装进了银簪的暗槽里,重新将银簪戴回头上时,他昂首看了一眼碧蓝的天空。
晴空万里无云,很美好的样子。
手中的引魂灯落地,天光乍现,寒熄离开了人间。
时空之境裂开时,神明界众多重影围在其前,似乎已经在寒熄的那一场劫难中,看到了这种可能。
渡一人成仙是他的劫之始,却不是他的劫之终。
寒熄的转机仅在渡那人成仙后,那人问出的话中,看似平淡的两句交谈,实则也点破了寒熄真正的劫。
他要拿起什么,放下什么?
舍俗才能入道,舍道便会还俗,寒熄自己懂得此番道理,可他还是选择了步入尘嚣,走向了他的劫难。
他将自己束缚于一座山上,用长达千年的等候引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渊,他以赎罪之名去掩藏爱,也终于走错了路,打破时空,只为换那个少女的另一种结局。
这次,寒熄不要她再遇见她了。
希望她能从别人的身上获得爱,哪怕不是血亲,也能有人如至亲般照料她,有爱她的长辈、兄弟,哪怕生不逢时,也能恣意快乐单纯无忧地长大。
破开的时空之境扰乱了世间秩序,一切回到了阿箬出生前的战争之终,百姓流离失所,却也因为逆转时空,将带来这世间长达数十年的灾祸、饥荒。
“世间因你而乱,也该由你去平。”神明长者道:“寒熄,你做错了。”
寒熄看向缭乱的人世间,回想起阿箬之死,他道:“凡世人心易变,意志脆弱,心性擅改,善恶一念之间。我总算看清人至恶,在利益面前,皆无情可言。”
“不可偏颇……”神明长者看向寒熄的背影,他的劫并未因为这一次逆改时间而过去,他依旧陷在了某种执着之中。
“此话的确偏颇了。”寒熄抿唇,阿箬便不是如此。
“我下凡以自身解苍生之厄前,还请先长帮我一个忙。”寒熄站在虚无之地中,隔着层层云雾望向纷乱的世间,面色苍白冷淡,又决绝:“帮我……忘却这一切。”
忘却与阿箬有关的一切,忘却他守了千年的桃树杏树盛放的山,他怕他入凡尘会忍不住去找阿箬,他怕他再一次破坏了她的命,也怕她会变得不幸。
这一次,他们不会相遇。
一声长长的叹息,寒熄闭上了双眼,他如堕神般从虚无之地坠入深空,化作烟云,落入了另一重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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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树都枯萎了,人间的地也干裂了,人间的食物越来越少,人们开始吃人。
寒熄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只觉得此番历劫无趣,神明长者道,他需化解人间灾厄,这是他应做的。
玄月高挂,枯林深深,漆黑的夜里寒熄倚靠着一株树,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微微晃动着右足。仙踪传来清脆的声响,与此声交错的,还有林间的窸窣,和风声。
有人闯入了他的结界。
她走入结界的那一瞬,寒熄发上的银簪内,桃花与杏花花瓣化作的粉末,散发着微弱幽香,清冷地布满寒熄周身。他背对着寒月,略惊讶,也疑惑地看向身穿青绿粗布衣衫的少女。
脏兮兮的,像只无措的小鹿。
那双眼倒是很明亮,看见寒熄时霎时呆住了,就像魂魄都被吸走了般,捧着手中的东西,呼吸也忘了。
这一次,还是寒熄先开了口。
他问她:“手里拿的什么?”
她说:“好、好吃的,你吃吗?”
于是故事,从此刻开始……
第133章 番外:何时雨
小满之后终于过了雨季,郁郁葱葱的杉树叶在微风中传来沙沙声,小院前种下的花丛盛放了一季后又重新□□,盛阳之下,笸箩中铺满了碾碎的草药。
淡淡的药草香散发开来,阳光落在方亭琉璃瓦一角,折射出几层金色的光圈,铜片风铃传来清脆声响,一切都显得静谧美好……至少在一刻钟前,何时雨是这样想的。
经过几十日, 落住在春来镇里的人越来越多,凡是路过小镇前的人,都能瞧见春来镇靠西侧一片茂密的杉树,绿意盎然, 一看便是好过活的地方。春来镇临近城池,将来入城也方便,且众人手中无经商的银钱,只有从官府那儿签几亩田地农作才能将日子过好, 于是不过短短个把月,春来镇的人便渐渐住满了。
这几十天何时雨忙前忙后与阵子里的人打交道,因他的确在何桑那儿学了几分本事,故而镇子里来了新人,有老人小孩儿不舒服的,镇中留守的官兵便让人来请他,久而久之何时雨却成了镇子里家喻户晓的名医。
头疼脑热皆是小病,好治,可就怕将来遇见个疑难杂症,何时雨也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每日归来挑灯夜读,也渐渐将医书看了进去,做好将来一辈子悬壶济世的打算。
这些日子里寒熄亦很安分,白日就在院子里坐着,除了与阿箬实在有些目无旁人地眉目传情之外,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到了晚上他也不用睡觉,反而去后山采了不少草药回来,不过百日便将堂屋内他自己变出来的药柜上分门别类的药品全都收集完全了。
何时雨过得充实且惬意,这几日对寒熄的脸色也渐有好转,撇开他私心不满过去阿箬为了寒熄哭过好几夜之外,寒熄在他面前的表现的确挑不出任何毛病,所以他对寒熄的脸色也逐渐好转了许多。
这种好心情还未维持多久,就在一刻钟前,寒熄说他要走。
他自己走便算了,还要带着阿箬一起离开。
今日本天晴,又是小满,春来镇前正赶集,热闹非凡,西侧的人本就很少,杉树小道后的院子除了来看病的人之外,更少有人走动。几声鸟鸣,何时雨才将药草晒下,便听到了这个噩耗,顿时脸色垮了下来。
他沉默了许久,先是瞥了一眼寒熄,坐在方亭内的男子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把摺扇,上面泼墨似的一面劲风扫竹正对着何时雨的方向,随着寒熄扇风舞动,似有青涩的竹香。
寒熄自在地微笑着,道:“我本先前就打算走的,但阿箬说得对,何公子这处还需添置药材,事情不处理妥当,我们走了她玩儿得不尽兴,何公子一人也忙不过来。”
“你走就走,我还留你不成?”何时雨抿了抿嘴。心道难怪这两人平日里对视总有心照不宣之感,原来早就做好了打算,更难怪近来寒熄安分守己,原来是阿箬早答应了要随他离开。
女大不中留的。
何时雨自然知道,在阿箬还只是十岁的小姑娘时,何桑便有过一段时间多愁善感,担忧的便是阿箬的终生大事。
如今这事落在何时雨的头上了。
何时雨朝阿箬瞥了一眼,少女乖巧地坐在小藤椅上,就在院子里庇荫之处,手里捧着一杯花茶,那是寒熄一早用药堂里晒干的茉莉花冲泡的。他怕阿箬苦,贴心地在里面放了点儿花蜜,何时雨喝了一杯,味道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