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逃得掉,自己也不能逃揭开了机械之心的真相, 他也该关心一下自己的事了。
看见雪茸如此失常的动作和?表情, 卡尔文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依旧十分礼貌地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雪茸想起这人是大陆医疗总署的署长, 哪怕大陆的医疗技术再差,也多少该懂点基础知识, 或许可以帮自己缓解一下症状。
于是他坦诚道:“是, 我好像对这里的花粉过敏,一闻到就全身?难受。”
卡尔文沉默了片刻, 淡淡道:“……这不是过敏。”
“嗯?”雪茸扭头看他,“那是什么?”
“该怎么跟你解释呢?”卡尔文深吸了一口气, 又抹了把脸, 最后叹息道,“应该说,根本原因其实是, 你是艾琳的亲生?孩子。”
这人兜着圈子说话的风格,让雪茸恨不得直接抡起拳头朝他的脸上塞个十几二十下,但?他怕把人打?死?了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打?得过这个人,所以只能咬着牙,等他按照自己的节奏,把话慢慢说清楚。
“什么意思??”雪茸问。
“其实远离很简单,就是因为你本能地感觉到了母体?受到的威胁,从而产生?了应激反应,就像是野生?动物碰到同类的血液和?尸体?,就会更加敏感紧张一样。”卡尔文道,“这跟你的体?质有关,兽人在这方面就会更加敏感。而你们是亲子关系,这样的反应就是会更加强烈。”
“还有一种可能,但?是目前还没有研究能证实,所以只能是我个人的猜测。”卡尔文继续道,“你知道吗?有亲缘关系的人之间是不能献血、输血的,因为某种尚未得知的原因,直系亲属之间的血液好像会很激烈地互相排斥,可能跟近亲属结合大概率会产下不健康胎儿是一个道理……”
雪茸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什么献血、输血一说,也不知道一个人的血液可以输送到另一个人的体?内,只觉得这家伙越扯越远,已经让他没有耐心了。
可他听到“血液”一词的时候,偏偏又觉得感觉自己懂了,他本能地抗拒接受这个事实,烦躁地打?断他:“那跟花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说,那花瓣上的红血丝上,流淌着都是艾琳的血吧?”
说出这个猜测的时候,雪茸自己都觉得荒谬。他第一时间竖起耳朵,等待着那人可以反驳自己的结论,可偏偏这人该死?地沉默了。
他的喉头瞬间像是被一只手缓缓掐住,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许多,接着又强撑着嗤笑道:“怎么可能?哪有人能流这么多的血?就是每天杀十头牛都不够的。”
卡尔文不再接这个话题,只是摇摇头,继续将车往红房子的方向开去:“无所谓了,希尔小姐,继续向前吧。我能为你争取的时间只有这么多了。”
说话间,蒸汽车便缓缓没进了花海之中,花海边缘的雏菊是尚未被鲜红沾染的白,簌簌地没过车身?,刚开始像是飘飘的云团,接着便像是浓厚的迷雾。
渐渐地,那大片的“白雾”间开始渗进一缕缕的红,像是熬夜过度的眼白上攀爬的血丝,叫人神经一阵紧绷。越是向前开,这些“血丝”便越是密集,逐渐变成了从体?内剥落的神经脉络、变成了带着腥味的红雾、变成了一片殷红的血泊……
红房子边,大片大片的血色雏菊随风摇曳,像是一只只从玻璃碎片中伸出的手,挣扎着、迸溅着鲜血。
方才已经吃过了心脏药物,口鼻也做了严格的遮挡,可真的陷入这“血泊”之中时,雪茸还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去了。
“我很不舒服……”雪茸皱着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不断渗出汗珠来,“你最好想想办法,不然我根本撑不到那里,你费这么大精力,肯定?也不想让我这么早就死?了……”
“是的,是的……”卡尔文从车身下抽出一张毛毯,安抚般披在了雪茸的肩上,虽然完全只是杯水车薪的徒劳。
“我们需要你活着,希尔小姐。您必须要活着。”卡尔文重复道,“不过不用紧张,不必思?虑过度。只要进了那栋房子,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雪茸紧紧抓着毛毯,整张脸、整个人都皱成一团,像个筛子似的躲在车的一角不停发抖。
即便是已经神志不清的状态,他还是忍不住咬着牙反问道:“为……什么?那房子……有什么特别?的??”
卡尔文见状,加快了行车的速度,缓慢开口说了些什么。
雪茸的耳朵分明已经听见了完整的句子,但?是体?力和?精力早已经彻底透支,还没等大脑把那人说的话理解一遍,意识就被强烈的不适彻底切断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思?维和?感官是可以分开如此彻底的。
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按理说,视觉被突然剥夺,多多少少都会感觉到慌张无措,可此时雪茸却并?没有这种感觉。
他只知道,方才从骨头眼里渗出的寒意被驱散了,四周虽然一片漆黑,但?是却十分温暖。这里的温度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刚刚蜷缩成一团的身?体?,似乎也像是一片泡进热水中的茶叶,慢慢舒展、漂浮起来。
漂浮?
雪茸轻轻动了动四肢,虽然依旧是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但?那流动的温柔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全身?浸泡在一片液体?之中。奇怪的是,自己的口鼻也被淹没,却依旧能畅快地呼吸与其说是“呼吸”,不如说此时的自己似乎并?不需要空气。
像是鱼在水中,只要漂浮着,氧气便会想方设法进入他的身?体?。
很奇特的感觉。雪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只知道他此时被温热的安全感包裹着。这种安全感与闻玉白靠强大力量带给自己的感觉不同,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坚韧的温柔,好像躲在这里,就可以闭上眼什么也不管,彻底逃避一切痛苦与责难……
“咚、咚……”黑暗的那头,传来一声声富有节奏的闷响,像是心脏坚持不懈地跳动,也像是巨大蒸汽机械运转发出的轰鸣。
雪茸划动起四肢,尝试靠近那闷响的声音,双手却很快被一面柔软的墙给挡住。
接着,他就听见遥远的世?界外,传来一个女孩儿惊喜的声音:“梅尔!梅尔!他在踢我!”
没过多久,他就感觉软墙的那头,一只同样温热的东西轻轻贴了过来,接着发出了猫咪特有的“呼噜呼噜”的低鸣。
他听见女孩儿说:“梅尔,我感觉到他的心跳了……和?之前不一样,我觉得他能坚持下来!”
他又听见猫咪嗷呜嗷呜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接着女孩儿又笑起来:“放心,我不去店里了,我会好好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的!”
雪茸恍惚地听着那远在天边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体?内好像伸出了一根弯弯曲曲的红绳,将他与这四周的一切相连,让他漂浮在这温水之中也有所依靠,不会漫无边际地飘向远方。
他听见了一串琴声,这回?他确定?了,那就是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的音律。
他发现女孩儿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开朗调皮,会开各种可爱的玩笑,喜欢读很多很有意思?的书?,嘴毒起来也会把梅尔欺负得咪咪乱叫,跟街上的摊贩还价时也总是妙语连珠、从不落下风。
他发现,女孩儿根本不只是“温柔贤良”这样扁平的形象,她有自己的脾气,有自己的性格,除去那根与自己紧紧相连的红绳之外,她本身?就是个很强大、很聪明?、很有个性的女孩。
他听见女孩儿说:“梅尔,我总觉得,他会是个雪白的孩子,可能有着雪白的皮肤,刚出生?如果随我,也可能长着一身?雪一样的兔子茸毛。”
“当然,哪怕他就是漆黑的一捧炭,我相信他的心也会像茸茸的大雪一样纯洁尽管我会很嫌弃,哈哈。”女孩爽朗地笑道。
“所以我的孩子,就叫他雪茸吧。”
雪茸。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呼唤的瞬间,忽然一阵猛烈的洪流将雪茸裹挟而下。温暖柔软的墙壁轰然坍塌,那让他安心的黑暗也尽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