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着温迟鹤,目光从他的眉眼一路扫过,像是在仔细端详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你生得这样貌美,只是……少了个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罢了。”
温迟鹤垂眸,心下微微一沉。
惠妃看着他没有接话,抬手轻轻一挥,一个宫女立刻捧着一只雕花锦盒上前,将其搁在温迟鹤面前。她端起茶盏,笑意温和,语气却意味深长:“你若当我是姐姐,姐姐自然也会扶着你。日后,都是好姐弟,互相帮衬才是。”
温迟鹤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睑,看着那锦盒,指尖无意识地收拢了一下衣袖。片刻后,才温声道:“娘娘这是……”
惠妃轻笑一声:“本宫见你皮肤白净,气质清隽,前些日子恰好让人从江南带了些好料回来,想着做一套合你气质的衣裳。”
她微微一抬手,宫女立刻打开锦盒。
锦盒开启,一件暗绛紫色的华贵锦袍静静地躺在其中。衣料选用上好的锦缎,光泽隐隐流转,衣襟处点缀着海棠花叶,低调却不失华贵。衣摆处,隐隐透着一抹流云鹤影,仿佛正欲展翅高飞。
旁侧还放着一套精心搭配的配饰一支鎏金雕竹玉簪,一枚白玉扳指,一条金丝海棠腰链,每一样都极尽精美。
惠妃拿起那支玉簪,缓缓摩挲着上头雕刻的飞鹤形,笑道:“本宫看你素日里戴的簪子过于素净了些,这支玉簪,倒是与你更相衬。”
温迟鹤看着那玉簪,目光微微一滞。
他自然看得明白惠妃的意思那些精心挑选的衣饰,那暗藏寓意的流云鹤影,乃至她口中看似随意的每一句话……无非是暗示她愿扶他一把,让他承恩于永熙帝,从此一步登天。
然而,这一份“好意”,却不是他想要的,还不好拒绝。
温迟鹤的指尖在袖中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瞬,脑海里浮现出很久以前的一幕。
那是他还年幼的时候,他的母亲常常看着他,眼里带着几分忧愁,语重心长地叹道:
“小鸟,你生得太好看,不一定是好事。”
那时候的他不懂,甚至后来很多年也未曾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他不明白,美貌怎会成为一种灾祸?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甚至照镜子的时候,还常常因自己的容貌生出几分赏心悦目之感。
然而,如今的他,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在这后宫之中,美貌并不会是庇佑,而是一种可以被利用的工具,一种最锋利、却也最危险的武器。
温迟鹤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轻轻垂下眼睫。片刻后,他再抬眸看向惠妃,脸上依旧带着一如往昔的温和无害:“……多谢娘娘厚爱。”
惠妃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目光透过茶雾落在温迟鹤身上,意味深长地开口:“玉贵人,本宫这份心意,你心里清楚就好。”
她轻轻一抬手,示意宫女将锦盒合上,笑意不变:“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是想明白了,就穿着这身衣裳,再来静华宫见本宫。”
*
温迟鹤离开静华宫,微微吸了口气,将那股沉闷压下,随即吩咐紫苏将锦盒带回去。
此时黄昏已至,天边的余晖洒落宫墙,给朱红色的瓦檐镀上一层金光。风吹落树叶,飘零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他没有急着回去,而是随意地走着,仿佛只是散步,实则心里翻腾着许多念头。
如果他装傻,不回复惠妃,会不会惹怒她?惠妃虽然柔和待人,但她毕竟是后宫的掌权者之一,若是真的被她厌恶,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若是他主动把锦盒送回去,表明自己无意争宠呢?他会不会就此被惠妃打上“无用之人”的标签?或者,惠妃只是想看他如何抉择,根本不在意他是否愿意承恩?
往上爬?还是独善其身?
独善其身,真的能做到吗?
思绪翻涌间,他抬起头,发现自己竟已走到冷宫附近。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苦笑了一下。不知不觉间,他竟又走到了这里。他明明没有刻意要来,脚步却在不经意间遵循了本能,走向了他最想见的人。
拐进那座荒废的宫殿,他的步子放得极轻。然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
他心里微微一动,脚步下意识放慢,悄然往内走去。
走到殿门口,他不慎踩到一片落叶,清脆的碎响打破了殿内的安静。
14、你喜欢父皇吗
不过片刻,段沐尘从里头跑了出来。他一看到温迟鹤,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瞳孔一缩,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随即,便换上了熟悉的傻气笑容,咧嘴露出一排白牙:“小鸟来了。””
温迟鹤看着他,心头的沉郁情绪像是被风吹散了一些,唇角微微勾了勾:“是啊,因为想见你。”
他走上前,伸手环住段沐尘的腰,将头埋进他怀里,耳侧是熟悉的心跳声,沉稳有力。
段沐尘没有推开,乖顺地回抱住他,温热的掌心贴在他背上。
温迟鹤微微眯起眼睛,靠在他肩上,随意问道:“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跟……虫子。”段沐尘随口道,语气一如既往的天真无害。
温迟鹤噗嗤一笑,拍了拍他的胸口,打趣道:“傻子。”
两人就这样相拥了一会儿,才进了殿内,坐在床榻上依偎在一起。没有做什么,也没有急着缠绵,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彼此的体温。
温迟鹤叹了口气,闭了闭眼。他有太多话想说,太多心事憋在心里,即便知道段沐尘未必能听懂,他仍然想对他说说话。
“尘儿,你知道吗……”温迟鹤靠在段沐尘怀里,语气有些飘远,像是陷入回忆,“我十八岁就进宫了。选秀后,皇上很快就召幸了我。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他顿了顿,轻轻叹息了一声,像是喃喃自语:“你父皇年轻的时候,也是气宇轩昂的。我第一次看到他时,心里想,原来天子长这样……这就是我的夫君……”
话未说完,怀抱着他的段沐尘忽然开口,语气淡淡地打断了他:“有我好看吗?”
温迟鹤微微仰起头,看向段沐尘。暮色透过窗纸洒在他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眸微微低垂,眸光沉静,深不见底。他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捏了捏段沐尘的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宠溺:“没有,尘儿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段沐尘垂眸看着他,沉默片刻,道:“我觉得小鸟比我好看。”
温迟鹤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带着几分无奈地回应:“是吗?”随即重新靠回段沐尘怀里,缓缓继续道:“我在这里待了十年,等了你父皇十年。这些年,他从未找过我。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可如今回头看,却又像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