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不闹了,来,先吃点东西。”
她把虞歌抱到椅子上,在小姑娘面前摆好盛满食材的汤碗与几份便于消化的主食,才将筷子塞进对方手中。
虞歌愣了好一会神,直到面前的汤面上都浮起了一点薄薄的油花,才一言不发地开始低头进食。
谈临非当然不需要吃饭饮水,但她依然如在世时一样,也给自己添了碗汤,此后便就着拿汤匙搅拌的动作,去打量小朋友的模样。
许是由于念旧的缘故,她年轻的爱人仍旧穿着十几岁时的那套起球的睡衣,那衣服其实是不大合身的,小得略显出一点局促,总是随着主人的一呼一吸而勒出一把劲瘦的腰身,但胜在颜色鲜亮,款式也活泼,平白把人衬得小了几岁,使得虞歌那种惶惑不已的神色里…都染上了一点执拗的意味,看着很可爱,又有点可怜。
她望着虞歌那双有些涣散的眼睛,刚一伸出手,就见小姑娘猛地往后一闪,大颗大颗的泪水不由分说地簌簌而下,悄无声息地落进了盘子里。
这几滴眼泪终于打破了长达几十分钟的粉饰太平,使得那种熟悉而温馨的氛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只剩下沉滞的空气与撂下筷子的清脆声响。
虞歌不退不闪地扬起下巴,一双潋滟分明的眼睛已经完全红透了,但里头却不见任何胆怯或躲避的迹象,反而有种冒进且莽撞的悍势。
那模样……
和小朋友几岁时在路边见义勇为、和她年轻的恋人十几岁时揪着她的领子大声告白、和她新婚的小妻子为遭受冷暴力的同事打抱不平,全然没有任何区别,令谈临非一时间几乎觉出某种…状况之外的啼笑皆非。
她见虞歌张了好几次口,才总算艰涩地发出声音,那声音几乎像是从堵胀的喉咙深处硬挤出来,每个字都格外的轻,但叠在一起,却又沉重得使人无法承受。
“……姐姐,我小时候任性不懂事,十几岁时又叛逆不听劝,哪怕在恋爱结婚以后,也和通俗意义上那些合格的恋人或妻子相差甚远。”
与她一起长大的爱人眉眼下垂,言语间却有种近乎残忍的坦荡,使得她产生了某种古怪的错觉,好像她好不容易重新有了血肉之躯,却有被人将一块连皮带肉的组织从身体内生生剜了出去,使得那块腐烂的伤口再也无法痊愈,使得她那难得的欢欣与满足…再也无法被挽回。
她听见虞歌哽咽着问:“纵使我有再多让你记恨的地方,纵使我这个人无德无能又拖你的后腿,那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虞歌欠了你的,你应该来害我才对,应该想要杀我才是……为什么要害爸爸妈妈呢?”
“我父母把你当亲生女儿养大,从未挡过你的路,也从未有过任何亏待你的地方…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死他们呢?”
……是啊,我为什么要记恨你,为什么要害死你的父母呢?
谈临非望着虞歌脸上困惑而哀恸的神情,将一口气吐得缓慢而绵长,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又回到丧生亡命的那一刻,如同被冰冷的海水没过头顶,被人抽走了全身的骨头,而只能在湍急的水流中无力毙亡。
我没有想杀死叔叔阿姨。
我也从来没怨恨过你。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身边而已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命运于阴暗之处发出裂帛之声,将一切都推入了一条无可挽回的殊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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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家有青梅变鬼妻9
公.众.号:‘’
人在活着的时候, 总是忙于种种常俗事务,沉溺于纷繁情绪而难以自拔,是以, 谈临非第一次开始具体回想自己那短暂的一生, 也是在刚刚成为冤魂的那段时间。
她因车祸而丧命, 但真正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刻, 其实是在平城市市立医院的大门口。
在医院门前, 每天都要上演无数场生离死别,将所有耿耿于怀的爱与恨,化作轻描淡写的一声叹息。
她那时常常飘荡在住院部侧门附近的一棵老槐树上,以一种冷眼旁观的姿态,默默注视着周遭所经过的无数亡灵恶鬼。
被前夫推进电梯井里而当场毙命的年轻少妇经常抱着自己还未成形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地从急诊楼的老电梯里往下跳,以此来重复自己死亡的过程。
被亲生子女毒杀的老太太在活着时就已经得了许多年的老年痴呆,在死后病症也未曾减轻,因此特别喜欢拉住路过的鬼怪们,和旁人絮絮叨叨地讲述那点年轻时的无聊故事。
不甘心遗产被侄子抢夺的中年富商盯着一张因心源性猝死而泛着青紫的脸,不仅会在夜里露面恐吓路过的孩童,还会在白天悄无声息地顺走病患的钱包。
人在死后会以另外一种形态留存于世, 终归是源于某种未偿的仇怨、未了的心愿、未竟的使命, 譬如在高考前一周因癌症过世的少年,总惦念着要去考一回大学;在护城河里意外溺水的幼童,总希望能再痛痛快快地呼吸一次空气。
那么她又究竟事为了什么事、为了哪一个人, 才要留在世间久久徘徊呢?
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令她心中怀憾而无法割舍呢?
某个秋雨滂沱的清晨, 谈临非神思恍惚地路过一辆停在路边的吉普,借着车窗的反光,打量了一眼自己刚刚凝出的实体。
她知道自己活着的时候长得很漂亮, 然而还被束缚于死地的鬼魂无从改变外在的相貌,便只能以凄惨可怖的死相面世。
玻璃贴膜里映出一张女人的脸,轮廓隽秀温和,眉目深浓端正,唯有额头上还留着大片未能擦净的湿滑血痕,汩汩地淌过破皮的侧颊。
她将视线草草略过脖子以下小片裸-露在外的血肉与戳出皮肤的碎骨,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了那道落在水洼内的阴影上。
借着雾蒙蒙的熹微日光,那影子随着雨水的滴落而晃动不休,水波托着模糊洇开的倒影,使得轮廓不断扭曲重组,逐渐地……与她记忆中某个人的身影完全贴合。
……
平城多雨。
学校建得久了,排水系统也没那么畅通,一到雨季,排水口里涌出的雨水便总会积出一汪脚面深的积水,积水又随倾斜的路势而流淌不止,简直像是临时多了条溪流。
年幼时的虞歌自然是跨不过去的,因此下雨的时候,她总是翘掉晚自习,去小学门口等着虞歌放学,再把对方一路背出校门。
趴在她背上的小虞歌其实挺有分量,又不老实,手里举着的雨伞转来转去,常常将水珠甩到她脸上,惹得谈临非都忍不住要小声喝止,但每当她低下头,却都能看见二人交叠在一处的影子。
那道阴影里看不出任何的深浅错落,虞歌的侧影与她的身影融合重叠,她听着背上那蓬勃而规律的心跳声,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觉得她们像是同一个人,几乎觉得她们有着同频的脉搏,几乎觉得…能就此与这个孩子骨肉相融。
她幼年早慧,虽常常以温和宽厚的性格示人,但从十几岁起,就已然养成了一幅略显冷漠的心肠,那远远谈不上恶毒,也绝非是什么包藏祸祟的歹心,非要形容的话,也仅仅是…格格不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