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的指尖能触到水面,月光也会在她的手中破碎,被动荡的水波切割,最终顺着她的指缝,流逝成银白微渺的光晕。
菩萨谢世后,她的确去了人间。
她拖着在天谴之后苟延残喘的残躯,在人间度过炎暑寒冬,也见过和风甘露,赏过日落星出,也历过青天朗照,然而在大部分时间里,她仅仅是在漫无目的地找寻与等待。
天道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太多了,恰如月有阴晴,而圆缺自有天意。
她遇到过不止一个让她听不见心声的生灵。
有时是一株草木,有时是一只恶鬼,有时是一位妖修……有时,又单单只是一块恰巧开了灵智的石头。
这些形形色色的生灵或多或少有着一副与兰提相似的样貌,也能陪伴她短暂的时日,以好友、知己、养子或门徒的身份待在她身边。
……就像无意入室的月色一样。
待到对方故去以后,她虽能得到属于菩萨的一样旧物,但那归根结底……
不是她要等的人。
她自然珍视与兰提有关的一切,但那也仅仅只是珍视罢了。
她只想要兰提。
在无数个夜里,她独自守在归雲山巅,就像守着无边佛法中的残篇零简,天上冷月无声,而群星静默,再也寻不到任何温柔与偏爱的痕迹。
兰提因她而赴死,甚至在魂归太虚之前,还要给她留下一份虚幻的幻想,让她重新来到这人世间。
要是没有去地狱抢夺魂魄就好了……
要是没有去天道找寻真相就好了……
要是没有去度鬼,放任兰提去成佛就好了……
在更遥渺更无可追忆的时候,要是没有勾住兰提的衣摆,逼对方饲养自己就好了……
遗憾之事多如泥沙,以至于独自回头望去,遍地都是散落的“倘若”与“可惜”。
可惜这世上没有倘若。
在菩萨故去的数万年间,谛听躲在半昧不明的混沌世界里,追忆自己冥隔六界的爱侣,不死不活地捱着日子。
归雲山上连绵的风雪浸入她皴裂的骨头,沤入她破损的皮肉,徒留一个活着的人,在午夜梦回之际,一声声呼唤着故人的名讳。
兰提、兰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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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替身魔头俏师尊16
人界, 归雲山。
庙宇布局疏朗,层层相叠, 单看其殿堂楼轩无一不缺的构成规模,其实足以媲美前朝禅修最盛时的五山十刹,然而其中的殿堂布置却与制式佛寺相差甚远,猛地一瞧,倒更类似于一处舍宅为寺的大户民宅。
冬日的归雲山上大雪未停,纷纷雪片如飞蛾般扑朔而至,在那伽摩的眼睫上化作潮湿的水雾, 令她的视野都笼上了一层朦胧而模糊的光晕。
自谛听消失后,她已经三百余年没能登上归雲山巅。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许多时候, 瑞兽所布下的结界连神佛都难以奈何, 更况且…虞歌其实也并未尽心尽力地教过徒弟, 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
她曾在这里度过这辈子最怀念的一段日子,那时候,她的师尊沉默而温和,总会时不时的关照她,有时是几卷能让她刚好领悟的心法, 有时仅仅是一匣子从山下带回来的吃食,甚至有那么几回, 这只永远纤尘不染的谛听见她忍得实在难受,还亲手猎回了几只野兽。
在某天深夜, 虞歌将一头还在哀鸣的成年麝鹿丢到她面前, 雪白的袈裟上沾着泥水与血渍,神情中却没有任何责备或埋怨的迹象,反而…透出一种如水似的包容。
“喏, 吃吧。”她高高在上的师尊平静地洗干净手,“想吃生食也不必忍着,但一定要和我说,知道了吗?”
现如今再回想起来,那段时日简直像是隔世的梦境,虽轻柔又引人感怀,却早已经彻底凝固在时光里,如流水一般一去不复返了。
周遭的草木山石都与她入魔时一模一样,未曾改变分毫,龙尾的魔修伫立在山门前的五十三级石阶之下,长长地吐出一口灼热的叹息。
带她回来的虞歌窝在小徒弟的怀抱里,双手紧紧搂着小徒弟的脖子,以一种全然依赖的姿态仰望着对方。
“……兰提,上去吧,真的什么都没有变哦,虽然被烧过一次,但我都重新建好了。”
即便这只瑞兽的鬓发还泛着洁白的雪色,但她的精神却仿佛在一夜之间好了许多,在那张轮廓柔和的侧脸上,恍然间竟有种少女时期温驯而婉约的神采。
她对上魔修晦暗不清的目光,有点心虚地晃了两下尾巴。
“兰提,我…我有在乖乖等你哦,虽然等了好久好久,但我一直都在专心的等你啊。”
那种乖顺、执拗又有点稚气的腔调,与她当年在菩萨怀里撒娇卖痴时别无二致,却叫那伽摩的脏腑传来钻心剖肝般的剧痛。
难以言喻的嫉恨与不甘如刻毒的火苗,一寸寸地舔舐着她的骨髓,令她湍急流淌的血流都叫嚣着烧灼般的痛意。
原来仅凭一张相似的面皮与一颗听不出心音的心,师尊就能真的将她当成菩萨。
原来在数不清年岁的日月交替里,虞歌对菩萨的感情始终未变分毫,这只瑞兽的心性…竟真的顽固至此。
不过是将她养大而已,不过是为她切过一根小指而已,不过是为她放弃成佛又落入轮回而已,不过是为她挡过一次天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