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羽都不在乎。他在乎的东西很少,重视与不重视的分界就像两个世界。
他知道牧汉霄也和他一样。
清晨,牧羽在漫山的鸟鸣以及各种其他动物的鸣叫声里醒来。他打个哈欠,裹在睡袋里蹭到帐篷帘前,牧汉霄已坐在帐篷外煮早餐,树林和草地结了冰凌。
早上太冷,牧羽缩在帐篷里取暖,早餐的热腾香气飘过来,他肚子饿了,迷瞪地看着牧汉霄煮早餐。
“早。”牧汉霄说,“出来刷牙洗脸,吃饭。”
牧羽挣扎了一会儿,慢吞吞从睡袋里爬出来穿衣服。一出帐篷,差点被冷空气冻得一哆嗦。
牧汉霄也不知几点就起床了,早餐又有新鲜的鱼吃,还有不知从哪摘来的蘑菇,还有一盘清洗干净的野果子。牧羽吃了一颗,霜冻过的果子还挺甜的。
两人吃过早餐后,把所有东西收拾好放进车里。还好昨晚没有野兽骚扰,猎枪没用上。牧汉霄总是把事情的每一步都预设好了,因而牧羽在他身边的时候都不大想思考。
越野车驶离这片雪林,开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抵达白哈尔湖的西南线。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气温有所回升,牧羽穿着薄棉袄抱着相机跳下车。车停在一处山坡上,与北线不同,山上已覆一层薄薄的绿意,石头缝里开出密密麻麻的野花,野花一丛一丛落在山上,越临近湖,开得越多。
湖面的冰层已经全部裂开了。大块的浮冰晶莹剔透,冰层中绽开无数大大小小的冰花,风好像带来冰层一点点碎裂与消融在湖中的声音。
“牧汉霄!”
牧羽从山坡上蹦跶下来,很自在的样子:“帮我拍照。”
牧汉霄接过相机,顺势牵过牧羽的手,与他一起走上坡。靴底踩过草地,泥泞柔软湿润,高纬度的风卷过这片西伯利亚的蓝色之眼,挟裹轻盈的冰晶和雪花,如一双冰冷的巨手轻轻抚过凡人心上的尘埃。两人牵着手走过草地,天空与湖水蓝得惊心,雪白的冰层也被湖水的蓝色浸染,从深处透射冰蓝的色彩。
“牧羽。”
“嗯?”
牧汉霄站定在牧羽面前,高大修长的身躯挡去了寒风,只有浅淡的阳光落在两人面前。
他握起牧羽的手,低头将一枚戒指轻轻推上他的无名指。一枚纯白的戒指,牧汉霄在那一次赛车过后送他的一枚,牧羽一直没有戴在手上,他收起了戒指,但这枚戒指又被牧汉霄找了出来。
“这次可以吗?”牧汉霄低声问。
牧羽笑着说:“无论我说可以还是不可以,你不是都给我戴上 了吗?”
牧汉霄没什么表情,顺手把自己的那枚也戴在了无名指上。
牧羽疑惑地看着他的行为:“不管怎么说,难道不应该是我给你戴上你的那枚戒指吗?”
牧汉霄说:“不想等了。拍照?”
牧羽忍不住笑。他抬起手对着光线看了看戒指,上次他就想说了,比起那枚蓝色钻石戒指,他更喜欢这枚戒指的款式。
“牧汉霄,你还是这么专制。你的心理医生其实根本没把你治好吧?”
牧汉霄看向牧羽,双眸深黑,眼神仍如从前般不知是何含义。牧羽搭着他的手随心漫走几步,然后拉着他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治不好就算了。”
牧羽柔和又带一点蛊惑的声音在牧汉霄耳边轻飘响起:“戒指没帮你戴,那就送你一个吻吧。”
从西南线回来后,牧羽在老房子停留了一晚,第二天他得回国处理工作。陆先宁正在进行他的墙画工作中,两人就盘腿坐在房间里一边吃费尔做的点心,一边聊天。
“我家祖上其实挺早就流落到农村了,反而因此在革命爆发的时候逃过了一劫。”牧羽和陆先宁讲自己的家族旧事,“也有不少族人逃离了国内,还有很多人病死了。总之家里的人越来越少,东西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差不多就剩下这个房子了。”
陆先宁说:“这个房子对你来说应该挺重要的。”
“嗯。不过它对我的重要之处更在于,我小时候和妈妈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吧。”
陆先宁吃着小饼干点头:“小时候能有家人爱你和陪伴你,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我小时候也过得很开心,不过后来我爸爸妈妈离婚了,再后来我爸爸就去世了。”
牧羽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我很遗憾。”
陆先宁笑了笑:“我曾经也很遗憾。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生过病,没有正常人看起来那么健康。后来··我也常常安慰自己,让自己别太难过。”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什么都没有做到。”陆先宁耸耸肩,“我只是发现了我既无法抓住过去,也无法掌控未来。我只是人海人潮中的一粒沙,风把我往哪里吹,我就只能往哪里飘。能够平静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偶然,相遇 更是天赐。”
牧羽说:“如果风把你吹到白哈尔湖边,你就留下来看看这里的风景。如果风把你带到一个人身边,你愿意选择为他停留哪怕片刻吗?”
这话本是牧羽在问自己,但陆先宁也愣了下。两人忽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默地思索。
还是牧羽先开口:“要想没有遗憾的话,果然还是要珍惜当下的时刻最好。”
陆先宁“嗯”一声。这个话题就算结束了。
之后牧羽回国工作。一个多月后,陆先宁联系他,说终于画好了。陆先宁身体不大好,休息的时间要远大于工作的时间。按他自己的话说,要不是画的时候状态好,估计还要慢些。
牧羽抽了空和牧汉霄一起回白哈尔湖,陆先宁在客厅等他们,与他们一同上楼。
“前天画好的,本来朋友昨天过生日,想赶回去来着,不过他来找我了,我就干脆等你们过来验收了再走。”
牧羽问:“你朋友呢?”
陆先宁答:“住在附近的旅馆。”
三人走进书房,牧汉霄第一个看见墙上的画,愣了一下,随后牧羽也看见了。
墙上是一片森林的深处。幽深的参天树木隐于大片黑暗之中,隐蔽地透露出黑暗下深深浅浅的绿意。而在森林的尽头,则是一缕投落下来的光。温柔的光照亮了森林绿色的一角,充满生机和生命力。
整幅墙画嵌在书房木制墙面的一角,宛如一个异世界的入口,若扑面而来森林的声音和气息。
陆先宁背着手乖乖站在一旁:“灵感来源于我在白哈尔湖看到的风景,以及赫尔金的眼睛。”
牧羽:“我的眼睛?”
“赫尔金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美的一双眼睛。”陆先宁冲他一笑,“黑瞳之中却有绿色的光,就像平凡的世界里有精灵在飞舞。绿色是生命的颜色,是白哈尔山脉和湖泊留在人们心中的影子。海纳生命的力量,就是我对‘天堂’一词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