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唇微启，脸色如白纸脆薄，声音气若游丝，她其实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但魏哲扬听到了。

“杀了我……”她说。

魏哲扬未料事到如今，他依旧会为金美娜的疼痛而疼痛，为她的流泪而流泪，也会被她抛弃一切的姿态激怒。

他转过椅子，一改先前的冷酷，涕泪交加，再华丽精致的装扮也遮不住他的狼狈。他几乎有些哀求地捧起金美娜冷汗淋漓、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张脸。

“你跟我道歉，你只要为九年前的背叛，为最近的欺骗跟我道歉，我就原谅你，然后我们好好在一起，再也不提从前的事了，好不好？”

金美娜虚弱的眸子聚焦一瞬，泪光闪闪，“好好在一起？你一个有老婆的人，配说这些吗？你是个贱人，别想把我也变成贱人。”

“你就那么介意季扬帆？我说过多少遍，和她是假的！假的！！”魏哲扬崩溃道。

金美娜只觉可笑，他现在独立了又如何？狗改不了吃屎，他还是曾经那个把说出口的承诺当放屁的男人，对她如此，对季扬帆亦是如此。

只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与之分辩，亦觉得在遭受男人如此折磨后，还与之谈论情爱话题的自己十分下贱，比被迫在他身下敞开双腿还要下贱百倍。

认识到这点，她的眼睛和心迅速结上一层无形的痂，眼泪逐渐凝固不动，如冰似雪，冻结一切的伤痛与感情。

她冷漠地看向魏哲扬，说：“我不介意季扬帆，我只介意你。如果时光倒流，我真希望没未认识过你。”如此，后来那么多的懊悔、伤心、自责、绝望和无穷无尽的痛苦，就不会发生。

女人的绝情让骄傲的男人收起脆弱，瞬间摆出防御姿态。这是第三次，金美娜第三次，将他捧到面前的一颗真心狠狠践踏，他魏哲扬在此发誓，事不过三，若再有一次，他只好和她同归于尽了。

他抽出软管，任女人的下体如溺尿般打湿了那一块地板，然后解开对她的束缚，然后一把将脱力的女人扯下来，像对待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半拖半拽地拉出浴室，一把摔到房间中央。

随后，他在墙上按了几下，白色的幕布从墙壁缓缓垂下，与此同时，一幅令金美娜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印于雪白的墙面。

熟悉是因为画面中发生的事是她的亲身经历，陌生则是因为她从未以第三者的视角旁观过。

十来分钟的画面，记录着一个小腹隆起的女孩子，故意踩空流产、在血泊中和一个男人的陪伴下，等待救护车赶来的全程。

金美娜浑身剧烈颤抖，录像无声，画面却清晰鲜活，瞬间将她拉回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下，风中夹带的微凉雨意，来往路人异样的眼光，丧失至亲的悲痛，报复的决绝……

可这一切，却在那条小生命缓缓流出身体的瞬间，如电影卡顿般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那个已经长出手脚、拥有全套器官、曾在她肚子里欢快扑腾的小婴儿，鲜活的生机被亲生母亲变成了一滩脏血，当晚就被清洁工冲得一干二净。

医院，金美娜吞下催产药，等待将那个已经死掉的胎儿生下来，这个过程俗称引产。沈尉陪同左右，医护人员误以为他是孩子的父亲，加上职业操守，未对二十不到的美娜流露任何鄙夷。不过推进引产室前，她依然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好惨”“未婚”“不自爱”之类的谈论。推她的护士尴尬地咳嗽两声，几人看到面色苍白的金美娜，纷纷噤声。

将一团没有生机的死肉硬生生推出子宫，究竟有多疼，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疼痛宛如一锅煮沸的水，让她恨不得化作蒸汽消散。她咬紧牙关，汗如雨下，有心想找一个人做自己的精神支柱，支撑她熬过这难挨的时刻。

可外婆不要她了，魏哲扬欺骗了她，对母亲金俪基本没有印象，生命中从未有过父亲的存在……思来想去，她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于是只能急喘着气，透过模糊的视野，从头顶那一片斑驳冰冷的白光汲取一丝温暖，牙关紧咬，汗如雨下。

引产生下的死胎，医院一般默认不给产妇看，也不会告知具体性别。但在护士将那团成形的血肉用白布包裹，准备当医疗垃圾处理掉时，金美娜叫住她，问她胎儿的性别，她回是个女孩，满脸同情与不忍。

0072 72.惩罚（三）

金美娜的眼睛被录像中那滩鲜红的血映红，失控的悲鸣从喉间逸出，魏哲扬掰过她的脸，带泪一笑：“是你亲手杀死了它，你哭什么？你不是没错吗？你有什么资格哭？！”

紧接着，画面一变，来到一段高速路，魏哲扬高速驾驶着跑车失控撞上护栏，护栏严重变形，碎片四溅，车后燃起火焰，一根断掉的钢管斜斜插入驾驶座……

透过凌乱的发丝，金美娜哽咽着看着那惨烈的一幕，耳畔是魏哲扬残忍的解说：“看到没有，这个录像的时间，和前面那个的时间，间隔只有五天，你知道为什么吗？”

金美娜摇头，说不出话。

“我从美国赶回来，紧赶慢赶，赶去机场想快点回家陪你，结果却被我妈叫回去，给我看了录音录像，我无法承受你的背叛，把车飙到将近400码，没有当场撞死，只是截肢，算我命大。你骂我残废，没错，我是残废，可我的残废究竟拜谁所赐？！”

金美娜仍旧摇头，痛苦的哭声转为压抑的抽噎。

魏哲扬掐着她薄而精巧的下颌，盯着她满脸泪水，多到把底下的一小块地毯浸湿，冷哼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

说完，他一把推开女人的脸，后者顺着推力，向一边歪倒，本就凌乱的头发，将整张脸盖住，只露出半只依旧淌泪的眼睛，和一张不停颤抖的红唇。

在此之前，金美娜并不清楚魏哲扬车祸的真相，只当是意外。某种程度上，这的确是桩意外，但倘若不是她的背叛，他也不会失控地驾车上路。

不，这不是她的错，她背负的罪孽已足够多，再经不起他兜头来的一大盆脏水。谁叫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如果她是害他车祸的罪人，那给他看录音录像的王琳，不也是罪人？

金美娜无法承受这血淋淋的真相，下意识要反驳，要将当年那场背叛的前因后果同魏哲扬彻底清算。

她张了张嘴，哽咽地说：“魏哲扬，你不能全怪在我头上……”可她说完，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她内心一滞，僵硬地抬头，含泪看向魏哲扬，恐惧地期待他能接着问为什么，结果男人表情冷漠依旧，见她嘴唇蠕动，大发慈悲似的将脸凑近，“你说什么？”

于是金美娜又动了动嘴，然后发现，不知为何，她竟说不出话了。

魏哲扬见她无话可说，将不再反抗的她，关进那个一米高的狗笼。

“你什么时候认错，我就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说完，他转身离去，金美娜则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笼子里，像死了一样。

随着魏哲扬的离去，房间又恢复了黑暗。

金美娜尝试着发出声音，可她无论怎样努力，最多只能发出单调的啊啊声，嘶哑微弱到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最后，她放弃了徒劳的尝试，心想这样也好，以防她忍不住对魏哲扬倾诉过往。录像对她的精神造成了严重刺激，她真怕摊开来讲，会牵扯出更加残酷的真相。

九年前，她之所以打掉那个孩子，根本原因不是外婆的惨死，而是魏哲扬的欺骗与背叛。说她冲动报复也好，对未来没有信心也罢，总之，她杀死了她。可万一……万一魏哲扬证实，当年所谓的欺骗只是误会一场？那九年来，魏哲扬应该已经成功摆脱家庭的桎梏，同她结婚，而两人的女儿，现在应该快升三年级了，她一定是全校最漂亮聪明的小宝贝……

等等，金美娜，你在想什么？外婆是王琳害死的，可你居然还在幻想嫁给她儿子后的幸福生活？

不对，害死外婆的罪魁祸首是你。若非你自甘下贱，又岂会落人口实？你明知外婆身体不好，还是抛下她同魏哲扬私奔。为何魏哲扬挑明了要同别人结婚，你依旧选择继续留在山城？因为你轻浮、愚蠢、自私、被男人的英俊皮囊和甜言蜜语冲昏了头，宁愿未婚先孕也舍不得离开……

还有魏哲扬……你清楚他的个性，冲动易怒，否则也不会给家里捅那么大篓子，你分明可以选择一种更温和的方式，结果便不会如此惨烈……

0073 73.狗笼

金美娜混沌的大脑充斥着各种彼此对立的念头，它们相互角力，撕扯，化作一把电锯，直直插入大脑，无情地切割搅拌……本该大声痛哭流涕的她，张着嘴，只能徒劳地发出沙哑的气声，胸口急速起伏，心脏传来尖锐的疼痛，涟漪般扩散至全身各处，四肢开始麻痹，她由趴卧改为仰躺，像一条离岸的濒死的鱼。

背后的鞭痕受到压迫，但同身体各处其他感受相比，这点疼痛，已经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