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达后,渴盼已久的吏部和军府便在京中张贴布告, 遂人尽皆知。众人翘首以?待了整个晌午, 一直到午后, 吏部的人脑子都要急冒烟了,想着难道“明月主人”真乃不慕荣华的隐士?连圣旨都不屑一顾?
众人窃窃私语时,便遥见一辆华贵马车由远至近, 一个深麦色皮肤的高挑武将娘子从车上跳下来,掀开帘子, 请一位衣装华贵、气度不凡的年轻娘子下来。
有人认出马车上的标记:“是薛氏的娘子。”
薛司空膝下只有一女, 众人纷纷了然此人的身份, 见到薛玉霄时,便道:“原来是校书使大人, 三娘子有何要事?”
薛玉霄这几日跟裴饮雪一起写注释,常常将文章里的用典和隐喻解释很久,睡得?晚, 日上三竿才起。她?这作息有点乱了, 精神难免不佳,懒洋洋地道:“是有点事。”
说?着, 就在吏部几个主事的眼?皮底下, 伸手将衙门正堂上架着的圣旨取了下来
“哎哟,三娘子, 这个可玩不得?啊!”
“校书使大人,这圣旨是陛下下给明月主人的,轻易动它不得?。”
“薛校书!我们展开给你看,你别乱碰,别……”
主事们瞪大眼?珠,惊慌地簇拥过去,又不敢抢夺,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
“乱接旨可是欺上之罪!校书娘子,咱们放回?去、放回?去……”
薛玉霄面色如常,轻盈地避过其中一位主事凑过来的手,将圣旨在手中展开,淡道:“我就是来接旨的。”
几位主事被定在原地,许久没有动静,过了半晌,其中一人道:“三娘子……是……明月主人?”
薛玉霄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消息太震撼了,还?是几人没办法将她?和那个笔名背后的虚拟形象联系起来,她?们彼此之间互相看了看,将信将疑地道:“这……冒充可是要杀头的啊?”
薛玉霄从容道:“我带了手稿,也可以?让赵中丞来考较验证我的身份。”
主事不敢怠慢,当即前往去请赵中丞,赵闻琴早就等待着今日,一刻都没耽搁,很快便前往为?薛玉霄证明身份。
等到赵中丞提问完毕,确认了薛玉霄就是明月主人时,几人这才从晕晕乎乎的头脑风暴里醒悟过来谁说?薛三娘只知道清谈辩难的?这里面的实?务军政,这故事的结构和主题,哪一项不是万里挑一?不愧是陛下亲自破格提拔的人才!
皇帝跟士族的暗中交锋,对这些底层小吏而言,那根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很大一部分权力中心之外?的官吏,还?真的以?为?谢馥破格提拔她?,是对薛氏的不尽荣宠呢。
主事们喜不自胜,立刻就要带她?去面见陛下,亲自复旨,薛玉霄却微微摇头,提议道:“不如明日朝堂之上,我在百官面前向陛下谢恩,这样可以?当众完结此事,免去这些时日的风波。”
赵闻琴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孩子,莫不是怕私底下见皇帝被大骂一通吧?谢馥那个性格,倒还?不至于见面就翻脸。
因《求芳记》上半篇曾在兰台馆阁讲述,她?耗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消息,在皇帝召她?入宫长谈时,赵闻琴已心知事情揭露在旦夕之间,瞒不住太久,她?不知道谢馥为?何突然决定下旨,更不知道薛玉霄暗中蒙骗了皇帝。
这要是私下被带进宫领旨,薛玉霄还?真拿不准皇帝的火气能有多?高?。
吏部众人自然没有意见,先将都尉的公服交给了她?,官印和绶带则是保留在吏部,等薛玉霄过了百官的明面再送还?薛园。
随后,薛玉霄回?家调了一下作息,睡了整整六个时辰,等到次日朝会时,便穿戴整齐入宫。
齐朝的官制松散冗杂,除了凤阁、鸾台、军府……乃至于一些格外?的要职外?,许多?散官是不必上朝的,像是李清愁、李芙蓉之类的文学掾,作为?将军属官,只有最为?得?力的才会随萧将军在每月初一、十五参加朝会。
恰巧,这一日是初一。
初一时,参加朝会的属官非常多?,有生面孔是很寻常的事。薛玉霄随着赵中丞进入殿内,但没挨着她?站,反而站到比较疏远的地方,她?的目光很快便见到前方百官之首的位置,为?首的是王秀,她?母亲薛泽姝就在王秀身畔不远,两?人正执着象笏争论什?么。
薛玉霄往一边儿挪了挪,不小心碰到一旁人的手臂,连忙道歉:“抱歉,我……”
“婵娟?!”她?一转头,看见李清愁怔愣的目光,她?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芙蓉,上前半步,用身形挡住了薛玉霄,低声问,“兰台除中丞和侍御史外?不必朝谒,你来做什?么?”
薛玉霄道:“领旨。”
“领什?么旨?你……!”
话音未落,殿上倏然一寂。
皇帝谢馥进入殿内,穿着一身赤金色的帝服,戴帝冠,吐珠的金龙与衔玉的凤凰缠绕着覆盖在乌黑发鬓上,前方垂下十二道冕旒。她?的面目在珠串后略微模糊不清。
不过从声音里可以?听出,她?的心情其实?还?不错。
谢馥先是问了大菩提寺的营建进度,随后又跟重臣说?了几件老生常谈的事,随后问到吏部:“明月主人可有消息?”
吏部尚书回?道:“臣已寻至此人,如今她?就在殿上。”
谢馥微微一怔,目光向殿内梭巡片刻,她?的视线只是很轻盈地扫了一圈儿,没能一眼?看到李清愁身后的薛玉霄,便道:“这位贤才的真面目如何?怎么不上前一见?”
在落针可闻的归元殿内,李清愁可以?迅速感?知到其中每一个人的心绪,比如皇帝问这话时,语气里的期待感?其实?并不强,她?或许早就知道此人身份;又比如李芙蓉立即转头巡视,目光阴沉锋锐,仿佛要将这里面的生面孔扎出一个洞来;再比如……
再……等一下,薛玉霄怎么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李清愁一时不察,脑子里对众人的揣摩骤然烟消云散。她?猛地抬头,果然见到薛婵娟的背影。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穿过一众属官、武将,穿过众人悄悄的审视,走到了皇帝的眼?皮底下。
李清愁手心里迅速攥出一把汗,然后她?就见到薛玉霄矜持庄重地向皇帝行礼,顿首过后,从袖中掏出一道圣旨,声音不疾不徐,镇定如山。
“臣兰台校书使薛玉霄,圣恩浩荡,陛下隆宠,臣……”
眼?看着她?都要把谢恩词说?完了。
谢馥盯着她?一路走来,看着她?掏出圣旨,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勃然变化,但很快又消失无踪,声调冷下来几分:“停,别浩荡了。”
薛玉霄乖乖停下,一脸忠良纯臣的表情。
皇帝略微俯身,胳膊撑着身体,她?盯着薛玉霄道:“你是明月主人?”
薛玉霄答:“臣小字婵娟,满庭芳草月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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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过自己?的字,是谢馥从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