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军对陛下的统率能力信任至极, 不问原因,立刻整军向朔州与?忻州接壤的边境出发。这两地虽然名为“州”,但实际只有一郡之广, 远远比不上?青、幽两州之地。

众人快马奔出,朔州守城胡军没有得到指令, 不敢拦阻。直到望见?已经在冬日凝结成?冰的河畔, 身后才响起沸腾的烟尘扬起之声。

薛玉霄回首相看, 见?到夏国众将狂奔追逐而来,一个使臣高声用汉话喊道:“国主留步!陛下?留步!”

此刻才叫陛下?, 似乎太晚了些。

薛玉霄轻轻一笑,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冰层,眺望向东, 见?到茫茫旷野之上?守候在交接之地的御营中军。这是她动身前?就吩咐嘱托下?去的命令中军人马在此等候, 如今时机正好。

她勒住缰绳,乌骓马立即停步。天地风声萧肃, 凛凛寒风之间, 飘起她绣着金凰的雪白?衣袍,乌发微动, 绶带翩跹。

“将军止步。”薛玉霄抬眉提醒道,“再过接近,未免要开杀戒。”

众追兵脚步骤顿,望见?她身后河畔不远处乌黑的人马。旗帜扬起,众人虎视眈眈。

为首的部将心生疑虑,转头看向队列中的叱云风。叱云风曾经与?她共同?用膳商讨过,对薛玉霄的脾性还算了解,她大约猜到对方早已料想其中有诈,因此做出了万全准备之策,只要能出封北宫,自然有兵马等候接应。

叱云风驱马上?前?,挡在众人面前?,换上?一张笑脸:“陛下?何故如此?酒宴未散,怎能先走。”

薛玉霄叹了一声,对她道:“使臣不明白?吗?三殿下?帐下?的胡郎献舞,却持利刃在手,分明是要行刺暗杀于我,夏国几番加害,绝无?和平共议之心,再摆出这样的面孔来伪装,也不过徒使天下?之人耻笑。”

叱云风道:“那并非我主之意。”

薛玉霄道:“既然如此,请三殿下?再往忻州参宴,我回请她,如何?”

叱云风心惊胆寒,不敢应允。

薛玉霄见?状一笑,几乎是和颜悦色地数落了几句:“这就是殿下?待我的诚意和勇气??我虽与?鲜卑为敌,却仁至义?尽,这件事就是传遍北方各部,被众人指摘责难的也不会是我。使臣还是省省口舌,我们战场上?见?吧!”

她旋身欲走,身后叱云风又?急忙喊道:“陛下?留步”

话音未落,弓马营已经架起弓箭,箭矢光华寒凛,令人胆寒。叱云风即便再不甘,也只能退避三舍,不敢直捋虎须。

不多时,薛玉霄的身影已经直出朔州,烟尘掩盖,再也望不见?了。

拓跋婴得知没能留住她的消息后,痛心疾首,闷闷不乐。次日,薛玉霄立即将此消息传达北方各部,来龙去脉清晰无?比,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议事内容,皆有一城百姓为之作证,不可抵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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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拓跋婴登基称王之后,几个部落已有效忠之意,闻此消息,顿时心凉胆寒,深斥其无?情。又?三日,薛玉霄为攻朔州,命人写?了一篇檄文?讨伐拓跋婴。

这篇檄文?十分有文?采,是集思广益,由军营中诸多文?臣谋主合议而成?。先是说拓跋婴“毒计害姊,吞母驱妹,罔顾血脉之至亲,戕害明义?之良臣”,又?提及她往日兵败,兼驱逐独孤无?为之事,即“颓走徐州,困于高平,德才俱失,无?容人之量”……最后,提及这场鸿门宴,指责她“不顾信义?、有负圣恩。”、“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檄文?一经下?发,立即广传朔州,百姓议论纷纷。

拓跋婴收到檄文?和战帖,不顾阻拦,展开一看,这么长的辱骂指摘之词看完,当场吐了一口血,被气?得一病不起。

薛玉霄不愿意惊扰朔州汉民百姓的年节,于是忍耐数日,等到太始二年正月十五一过,在十六当日,立即兵发朔州,临于城下?。

正月十六,拓跋婴正在胡床上?裹着被子喝药。她身形消瘦了一些,曾经如虎豹一般凶狠可怕的女人,被薛玉霄这几次三番的动作折磨得精神衰弱、噩梦连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胡郎少年正侍奉国主疾病,跪地将药盅举过头顶。拓跋婴拿起药碗,闭着眼一口饮下?。

“大汗!”殿外忽传惊叫之声,一个幕僚入内行礼,急声道,“大汗,齐军兵临城下?,正在擂鼓相攻啊!”

拓跋婴脑海中倏地一定,一股燃烧了非常久、几乎使她整个人崩溃的火焰在这一刻炽烈到了极致。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愤怒、意气?,顶住了这场病。

拓跋婴起身佩甲,抽出一双久未见?血的鸳鸯钺,冷声道:“好,好,好!”

她一起身,在殿外急忙赶来的诸多谋士立刻相劝无?论是在道义?上?,还是在兵力和准备上?,这都不是一个交战的好时候。而且驻守朔州的守军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归顺的汉民,刚过完节,人心浮动,又?是面对东齐故国之军,难免会动摇涣散。

拓跋婴却猛地推开众人,她一介武将出身,立刻将一个柔弱文?士推倒在雪地里。

“我知道!”

她咬着牙,又?说了一遍,“我知道!!”

“大汗!”

众人撩衣下?跪。

“今以?避战为先,方可保存实力。以?如今的情状,北方尚有异动,这朔州实在不可守啊!”

拓跋婴仰起头,对着冬夜年后寒冷的空气?吸了一口,她的肺腑之中沁满凉意,好半晌后,徐徐道:“中原人的《乐府》诗,我并不喜欢。只有一首,尚可弹奏。”

她举步跨出,按住鸳鸯钺,越过众臣:“主无?渡河,主竟渡河……”

“渡河而死,当奈主何!”

言罢,她走出封北宫,统率朔州之军,向城下?迎敌。

众人呆滞当场,有一些武将不解其意,转头向文?士询问“《乐府》为何物?”、“此诗意如何?”,幕僚们皆是面露沮丧哀痛之色,摇首不语,良久后,方有一人答:“这是说一个白?首狂妇横渡河流,明知不可渡而执意渡河,终究坠河而死之事。其夫狂呼不止,未能相劝,于是投河自尽相从。”

自古称主者,不是为妻,便是为帝。拓跋婴以?此诗自喻,恐怕就算注定失败,也要力守朔州了。

“哀乎大夏,”叱云风低语道,“我等也只能相从,不可顾忌损耗多寡,胜算生死。大汗虽然是国主,可终究也是将军,败了,只是失兵,若没有了将军骨气?,恐怕再也难破心中魔障,不敢面对薛玉霄了。”

有叱云风此言,众人也只得扫去逼退之心,陪同?迎战。

寒风凛凛。

在朔州城下?,薛玉霄并没有在最前?方。她只是跟凤凰纛旓伫立后方,身上?系着玄底金纹的披风,看着众位将领擂鼓交战。

光是一个李芙蓉,就已经连败两将。有清愁在前?方掌控军马,她其实并不担心,一边观察局势,一边将朝廷传来的文?书拆开观看,对一旁的文?官道:“怎么脸色如此难看,笑一笑嘛。”

从京兆与?文?书一起匆忙前?来的文?官垂首躬身,道:“请陛下?千万以?自身为重,凤阁几位老大人说了,要是再有设宴刺杀之事,左右务必拦阻陛下?,险境不可以?天女圣身相试。”

薛玉霄“啧”了一声,道:“她们知道的也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