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道:“嗯……倒也不算。只是有些时候,态度若不强硬一点,别?人就会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

裴饮雪笑了笑,说:“我知道。你生得这样面容温柔,要是不硬邦邦的说话,其他人还觉得你很好欺负呢。”

“是这个道理啊。”薛玉霄轻声?慨叹,凑过去问他,“我看起?来真的很好欺负?”

裴饮雪盯着她,认真点头。

他的手?指抬起?,缓慢地抚摸在?薛玉霄的面颊上,既是珍存爱重,又?是意存怜惜,触摸之间仿佛又?千言万语不尽。恰逢日暮斜照,霞光漫过桌案,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屏风上。

薛玉霄再靠近、愈发靠近,让他能碰到自己。在?一片描摹眉眼的轻抚中?,裴饮雪低声?道:“把这个送给你。”

他抽回手?,从袖中?取出一物。

镶玉错金,锋芒似雪,是那柄价值十万钱的金错刀。

薛玉霄凝望良久,接过此物,先是叹息,随后又?笑了笑,说:“好裴郎,怎么还在?袖中?带刀?”

裴饮雪静静望着他,岑寂少顷,回复道:“虽为利器,却因为陪伴你出生入死,几次远行。我一定要贴身存放才觉得安稳……”

薛玉霄说:“我必携之归还。”

裴饮雪上前抱住她,埋在?她怀中?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低语道:“妻主,可有归期?”

“待孩子出世。”她说,“生女则名观宙,古往今来为宙。生男则名守真,抱诚守真,恪志不违,你觉得怎么样?”

“……都很好。”他轻轻地道,“出于你的口中?,一定都很好。”

他的声?音十分?清润。

正是这种柔和温润,仿佛能将她的一切都包裹起?来。哪怕是薛玉霄这样果?决坚定之人,都在?一瞬间心神恍惚,眷恋于温柔之乡。她垂下眼帘,心中?震颤着泛起?一丝将别?的怅然,喃喃道:“宫中?梅花开了,我折一枝带走……”

“……好,代我请托它,让我能梦见妻主。”

矢交坠兮士争先(1)

第96章

夏国王庭。

拓跋婴刚刚收服老可汗留下的部将, 她在不久前的战役中反败为胜,将二姐拓跋慈赶出了?锡林,回?转王都,正式接受成为新可汗的仪式。

王庭内载歌载舞, 胡人男子天性更为开放野性, 穿着依稀可见的半露衣衫,露着胸膛在宴席中侍奉鲜卑贵族, 饮酒取乐, 宴席中夏国诸臣交谈。

“谁能想到万众瞩目的二殿下, 却惨败于三殿下之手啊!”乌罗兰乞感叹道,“当初三殿下被齐人追至我城下,我还惊诧不已?, 以为是?殿下能力不足,谁想到那齐人猛将出世, 杀得人措手不及, 这是?时运不济之败, 原非殿下之过。”

“国主乃先国主最疼爱的女儿,备受宠爱, 亲蒙教导,要我说,本就是?新任国主?之选。只是?败了?东齐, 折损名望, 才让内乱横生至此。”另一个大?臣道,“这回?重整旗鼓, 以少胜多, 用兵如神,方显露本色!”

“我们就应该趁此机会?整合其余部落, 组建力量,将那头”她抬手遥遥指了?指南方,“彻底吞下去。”

“这可不敢,你岂不知国主?对那位白袍将军十分忌惮,若不能想到万全之策,宁愿不出兵。”乌罗兰乞道,“何况那人已?经登基为帝,这样的人成?了?皇帝……”

当初派去议和的叱云风也在席上,原本埋头吃菜,听?到这一句话,忽然冷笑?一声,道:“此人不除,定是?大?夏的祸根灾星。当年在乌罗兰将军的城下,你就该立即联结各部,发兵追逐,一定要杀去徐州取她首级,那一回?放走了?此人,再要得到如此机会?,可就难上加难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乌罗兰乞面色微变。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之间有些火花四溅。坐在上首的拓跋婴见状,举杯庆贺饮酒,引导道:“两位为何只谈不饮,休提国事,只为庆贺大?局安定,喝酒,喝!”

两人这才?放下成?见,共同饮酒。她们两个一个瞧不起对方议和失败、得到的议和条件太过软弱,另一个则认为乌罗兰乞身为将军不能审时度势,保持着倨傲成?见,放走了?大?夏的劲敌,于是?颇有微词。

两杯酒下肚,热气?弥散。在这个欢庆结彩的冬夜,王庭内的炉火烧得热乎乎地飘着火星子。就在众人觥筹交错之际,外?面忽然有一个夏国宫侍快步奔来,她手持粘着羽毛的信件,未经通报,扑通一声拜入宴会?内。

众人乍然安静下来。

胡女双膝跪地,脊背匍匐,肩膀颤抖,气?息尚且没有喘匀,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夹带着沉重呼吸声地道:“禀大?汗……败走忻州的……的……逆贼拓跋慈部,袭击太原,大?败……”

拓跋婴登时酒醒。

这句话带着一股寒气?,瞬息间从脚底窜到后脑勺。她仿佛芒刺在背,立即起身,撑着桌案问:“还有呢?还有什么?”

胡女答:“二殿下……逆贼拓跋慈被?俘。残部损失殆尽,完全没有能成?建制逃走的。”

拓跋婴面沉如水,她猛地一拍桌案,缓缓地、木着脸坐回?了?宝座之上,道:“……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就知有诈!那地方一定有埋伏,薛玉霄的心机深沉至极,绝不能轻易动她眼皮下的东西。”

有人忍不住道:“大?汗何必怕她到这个地步!”

“怕?”拓跋婴冷冷道,“兵不厌诈,三思后行!二姐倒是?不怕,可她如今正被?俘虏,成?了?阶下之囚,焉能再轻视此人?!”

众人于是?不再做声。

这场庆贺陡然变了?味道。宴会?结束后,拓跋婴加紧宣召大?臣留在王庭,跟她们商量如何休战议和,将盟约维持下去。她还没有完全平定北方三十二部,还有一个四妹率领着两万兵马驻扎在丰州。

四殿下拓跋晗,是?夏国内部夺位当中最小的一位皇女,不过也是?最憨厚正直的那一个。众姐妹毒杀嫡姐的那杯酒是?由二皇女拓跋慈设计的,她虽知情,却不曾参与其中。拓跋晗有勇武之气?,更像是?一个将军而非皇女,所?以跟随她的部下大?多十分忠心,哪怕目前只占有一个丰州,也依旧没有另投明主?之意。

拓跋婴为二姐犯境之事心事重重,提笔以新可汗的名义写了?几封书信,要由使节寄给薛玉霄,但怎么提笔都觉得不对,跟大?臣商议、犹豫了?两日。

第三日晨,忽闻大?齐使节来访。

由于她跟拓跋慈已?成?对手,所?以这个消息是?沿途从百姓口中、到地方监军司案上逐渐传递过来的,这就造成?了?信息迟缓。消息才?过来几日,由薛玉霄下令、从前线关海潮麾下派出的使节已?然抵达这说明东齐的消息要快很多,如果她立即筹备出征,大?军说不定已?经到了?忻州!

拓跋婴盘算至此,心中大?惊,连忙派人迎接。

东齐使者恭敬行礼,面对拓跋婴的亲切问候、旁敲侧击,只是?面无表情。使者几不喝酒,也不参宴,更不受任何赏赐,只是?双手将皇帝交代?的礼物?呈了?上去,道:“这是?我主?赠给可汗的礼物?。”

拓跋婴望着那方方正正的盒子,脑海中形成?了?一种极为不妙的猜想。她站起身,亲自挽起袖子,打开了?木匣。

里面赫然躺着她二姐的首级。

众人接连大?惊,有的豁然起身,有的面露怒色,还有些胆子小的瞬间被?吓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