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肩上的伤已经敷了药,军医说万幸没伤到骨头,请将军休息。她没听,冒着冷气在原地等, 看到天边的一丝晨光蔓延、扩张, 泼洒在天际,照亮被飘雪覆盖的茫茫四野。

冬末春初, 这应当是最后一场雪。

直到传令官跑过来?, 满面难以抑制的激动之色, 连行礼的动作都做得十分?仓促,道:“将军!两位先锋官伏击得胜,大破敌军!”

薛玉霄攥紧的手缓缓松开, 问:“可有?擒住拓跋婴?”

传令官道:“胡人不?计伤亡的拼死守护,令其?突围脱逃, 未能生擒贼首。”

薛玉霄闭目又睁, 吐出一口气, 道:“无妨。”

她这才站起身,向着烧好炭火的温暖室内走去。这时, 传令官在她身后又道:“将军,李先锋官问您这边的情?况,特别是将军箭伤未愈, 应当格外保重。”

薛玉霄抬手随意挥了一下, 步伐未停,跟她道:“你跟李清愁说我伤得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让她在我闭眼之前攻破高平郡, 得胜回来?见我,要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啊?”传令官一时怔愣, 见她身影已经?消失无踪,转头看向韦青燕。韦统领跟在薛玉霄身边久了,也学会了几分?自家?少主的脾性,便告诉她道:“你就这么?说,这比别的催促鼓励都好用。”

传令官面色呆滞,缓慢点了点头。

此消息传递过后,大军的捷报频频发回,李清愁派人问薛玉霄的情?况究竟如何,她依旧没回,每日只?看战报、监督粮草,沉默处理后勤供应之事、并为?徐州百姓重建家?园。

徐州城内人人称颂薛侯之名,其?勇毅、智谋,足以冠盖三军,兼又慈悲为?怀、爱民如女,麾下之兵与?民秋毫无犯。一时间民望甚隆,出了许多歌谣传唱。

民众对其?爱戴非常,自发地排查奸细,将城内可疑人士报给?薛氏军。在日复一日的清查之下,城内细作渐渐绝迹。这片土地终于算是彻底的、不?需疑虑地,重新归入了大齐的版图。

薛玉霄养伤多日,除了办一些案头公文之外,只?剩下监督操练之事了。前方捷报连连,她难得闲下来?几日,再次收到了来?自如意园的书信。

征战在外,且十六卫当中有?贵族女郎,所以族中来?信频频。薛玉霄收到的家?书频率倒不?算引人注目,她正回复完一些军机公文,接过信件,用案旁的一把玉刀裁信。

信纸展开,上面开头只?写了“妻主”二字,后落笔道:

“园中一切皆足,上下安稳,往来?礼节尽备,切勿担忧。初春已至,万物萌发,待你归来?时,正可扫尽风雪寒气。神?州离合山迢迢,关?河路绝雪漫漫。知卿一身补天志,只?怅恨,西窗月明、灯花落尽、只?影徘徊。爱妻沙场千万事,自然?音书难寄,不?知回顾小儿郎。夫,裴饮雪。”

薛玉霄摩挲下颔,看了半天。她没有?避人,信纸摊开在桌案上,一侧韦青燕好奇问:“少主,郎君这是什么?意思?”

她虽然?学了认字,但还不?能看懂其?中含义。

薛玉霄道:“他说了一筐盼我平安归来?、贤良淑德的好话,最后才图穷匕见,说我只?知道给?……呃,不?知道给?他多写几句。”

韦青燕自然?不?懂这些“笔墨情?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玉霄见信中所言,脑海中立即浮现出裴郎西窗独坐的身影。

虽有?灯花落尽,却无棋子轻敲,虽有?天上明月,却无身边明月,孤身徘徊、形影相吊。她想到这里,想起他柔软微凉的长发、他沐浴后随着窗下松风飘荡到掌心的发带,青丝拂过指间缝隙,如水般的触感……薛玉霄失神?片刻,笔尖墨痕滴入信纸,落下一个?浅浅的污迹。

她却不?介意,物资紧张,没有?换纸,落笔写下去。

“婵娟复裴郎书:

我闻徐州有?名醋,糯米酿就,香润醇柔,鲜甜无比。恰逢徐州百姓送了我一车,我说不?必如此,何以用得这么?多?众人到底不?从,推说可以赠裴君取用,于是腆颜收下。此番战胜归京,并无他物,没有?佳礼赠予亲戚同僚,只?为?裴郎赠此车而已。”

她笔锋顿了顿,觉得玩笑太过,怕裴饮雪真的生气,便又描补一句。

“料想京兆桃花已发,我不?能得见,这倒无憾。只?可惜裴郎一片相思之情?,我不?能得见,确实?深憾。另,”写到这个?字,后面应当还有?后话,但薛玉霄却不?再续下去,只?说,“笔墨纸满,千言不?尽,归京再叙。”

随后搁笔。

墨痕干透,请驿卒送回之后。薛玉霄继续整理军务,但这次她倒很难看得进?去了,有?些神?思不?属,待徐州城迎来?晚霞,一匹快马跑入城中,禀报说:“大军已下高平!”

“好。”薛玉霄只?说了一个?字。她知道供给?不?足,需要整顿后再图后续,正要开口,传信兵卒又道,“得胜后先锋官立即换马回城,只?慢小的身后一步,大约马上就要到了。”

薛玉霄呼吸一滞,连忙起身将外衣脱下,道:“你不?早说。快快”

说着就要从议事厅进?入内室,打算卧病在床,卖个?可怜,让城中军医来?打掩护。

可惜李清愁来?得太快,迅捷如风,城中亲卫见是先锋官,都不?敢阻拦。薛玉霄才刚准备好,她便推门进?来?,一身肃杀血气未消,周身寒意能将人逼退一丈,她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来?,站在床畔,急迫问道:“伤哪儿了?如今怎么?样了?什么?叫卧床不?能起居?倒是说句话啊,军医呢!”

军医支支吾吾道:“大人、大人,将军大人是因伤得了急症。”

李清愁质问:“什么?急症?你们要是治不?好她,我必然?”

话语未落,薛玉霄不?想牵连医师,便起身跟李清愁道:“我听到你攻下高平郡,这伤一下子好多了。”

李清愁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在她的脸上打转,忽然?道:“别逞强。我连后事都给?你准备了,你放心,别说是军中兵卒了,就是中军帐下的马也要为?你披麻戴孝……”

薛玉霄额生冷汗,劝道:“不?至于,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我们薛将军英武非常,敢只?身留下守城,在敌阵之前谈笑风生而面不?改色,那拓跋婴部众但凡有?几个?不?谨慎的狂妄之徒,你必身死无疑。”李清愁其?实?看出她没有?重伤,但她故意配合,就是为?了说教这位凯旋侯,“你爱惜百姓过甚,所谓爱民者,可烦也,此后会成为?敌军对付你的软肋。日后再出征,连我也不?敢让你守城了,更别提桓将军。你要是这么?死了,我等要是不?大放悲声,为?你哭个?三天三夜,岂不?被天下指摘?”

薛玉霄知道她有?些生气,轻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你大胜归来?,我应当为?你庆贺。”

“庆贺不?必,要是没有?你那句口信,还不?会赢得这么?快。”李清愁扔下佩剑,拉过一个?胡椅坐在床畔,掸了掸快马加鞭沾惹上的风沙,“我抓了拓跋婴的部下一问,才知道你是把她们吓退的,大约没怎么?受伤,但我怕你是受了内伤,外人不?知道,所以依旧心急,中了你的阳谋。”

薛玉霄小声道:“我们生死之交,金兰姐妹,这怎么?能算阳谋。”

李清愁瞥了她一眼,说:“你是天生的执棋之人,以天下为?盘、苍生为?棋,连自己都能入局,何况我哉?幸好没真的受重伤,不?然?我追击千里,也要将拓跋婴之首级斩下。”

她说着伸手拍了拍薛玉霄,一巴掌按在淤伤上。薛玉霄浑身定住不?动,然?后徐徐倒下,闷声说:“别碰,再碰就死了。”

李清愁:“……真的有?伤?!”

军医战战道:“将军确实?负伤。”

李清愁收回手,大感愧疚,关?切道:“怎么?样?还好吗?让我看看伤口。”

薛玉霄一动不?动道:“你别凶我,我脆弱得跟纸一样,一介文臣儒将,禁不?起你的手劲儿。”

李清愁闻言摇头一笑。哪有?这样阵前吓退千军万马的文臣?她知道这是薛婵娟的和好之言,便道:“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那‘毒计’让鲜卑人惧怕暗恨,至今还说你阴险狡诈。以我们的交情?,我自然?不?会真的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