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泽姝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不?紧不?慢地开始分析:“小神医师从名医,传闻医术通神,能活死人肉白骨……就算实际没有那么神乎其神,但他要是嫁给你,为娘能对你放下七成心。再者,我?们?跟崔家关系很好,崔家那个……叫什么?崔明珠不?是你的青梅好友吗?这样也算亲上加亲。”
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世上都说崔七抛头?露面不?守夫道?,我?见了他几面,倒觉得这孩子很可?爱,颇有返璞归真的性情,娘还有这个眼光,不?会被?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所?碍。”
薛玉霄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险些?被?她带偏了:“……等一下,等等。”
司空大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觉得自?己想得已经足够周全。
薛玉霄捏了捏跳动的眉心,心说这都哪儿和哪儿啊,她自?从答应崔明珠绝不?对七郎下手?之后,就只?是将?他视作弟弟,绝无非分之想,母亲大人这一棒槌简直把她思绪都敲晕了,薛玉霄连忙补救,试图转变她的想法:“先不?说他立志行医,终身不?嫁,这样的宏伟誓言天下皆知,只?说去葳蕤园提侧君之位崔家主君就算表面不?能把您打出来,暗地里也得被?气个半死。”
薛泽姝却道?:“博陵崔氏的威势远不?如清河崔氏,我?们?关系虽然不?错,但他只?是幼子,并非嫡长,若是许以正君……无论是家世还是才情……”
她不?可?避免地将?崔锦章与王珩做比较。
陪都郎君婚姻大事,非常看重门户相?当和才情无匹。崔七虽然长于医术,但这并不?能算进“适合嫁人”的优势里面。薛泽姝嘴上不?说,但她跟王秀置气得这么多年,也足以表明她心中最喜欢的女婿其实还是王珩。
薛玉霄叹道?:“七郎有自?己的志向,怎会被?樊笼所?困?就算是母亲有此意,也得要看看小郎君的意思,或是女儿的意思吧?我?们?之间乃是莫逆之交,绝无私情。”
她再三拒绝,薛司空便也收敛此意,不?去贸然提起。毕竟葳蕤园那位崔氏主君虽然焦急,但确实也不?曾听?闻愿屈居人下之意,往来议亲者无不?为正室主君,就算薛家的门第再高,他还真的未必愿意。
薛玉霄见母亲不?再说下去,这才松了口气,经此一遭,她都不?敢在太平园久待,找了个理由回去了。
……
如意园的礼单摞在案上堆叠起来,里面的赠礼十分繁杂,有的价值连城,有的孤本难寻,可?见都是铆足了劲来讨好这位文?成武就的新?贵。
薛玉霄小小年纪功至如此,前途不?可?限量,很多人都觉得十年之后,她会成为王秀王丞相?的加班人,集顶级豪门与皇帝爱臣于之身,说不?定日后会权倾朝野、乃至封王。
除了礼单之外,书案的另一角放着两卷圣旨,一道?是拔擢薛玉霄“四安将?军之职,领司隶校尉,统京兆密查监督之事……”另一道?是册封裴饮雪为“正三品诰命侍郎”的旨意,并排放在一起。
裴饮雪已经看过,他正对照贺礼和库房之物,一张一张地清点?出入,写回礼的礼单。
高门大族,礼尚往来,绝没有被?别人送过礼物而不?返还之意。即便是谁家升了一个小官,或是有诞育添丁之喜,各族之间都要礼物齐备,免得失了体面。
他挽起衣袖,将?袖边拢到腕骨之上,以免沾了墨痕。因为思索回礼时全神贯注,没有听?闻到脚步声,直到面前忽然落下一袭摇曳裙摆,他才恍然抬眸,见到薛玉霄挨着他坐下,凑过来看他在写什么。
“你回来了。”裴饮雪道?,“母亲大人可?是有急事?”
薛玉霄道?:“没有。她只?是太过担心,要亲自?见我?一面才行。”
裴饮雪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鬓上,鬓发上洇了一点?儿水意。外面并没下雨,应当是站在树底下被?枝叶上的雪淋了,他的视线停在青丝上的枯荷残藕簪上,知道?这并非是如意园家中之物……这么凝神看了几息,裴饮雪忽然道?:“只?是母亲大人想要见你?还是与谁在树下花前共行,连发髻都帮你挽起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逐渐靠近,嗅到她身上快要散去的梅花冷香,里面混杂着一丝微涩的淡淡中药气。
薛玉霄看着他写字,见对方手?中的笔墨险些?碰到礼单,不?由得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免得墨痕污了写到一半的帖子,无奈道?:“你真的能掐会算不?成?我?与崔七说了点?正事,因为内院不?便,所?以出去在梅园旁说的。”
裴饮雪道?:“崔锦章?他会梳女子发式?”
帮妻主挽发梳头?,向来是婚后郎君们?更为娴熟。至于未成亲的少年们?,连自?己的“风度仪表”都不?能理清,何?况更为繁复华贵的式样。
“是二哥帮我?梳的。”薛玉霄凑过去,“不?是哪个柔情蜜意的小郎君,也没有人埋伏在母亲大人的太平园……见了我?便饿虎扑食上来,与我?颠鸾倒凤……”
裴饮雪被?她反将?一军,立即意识到自?己吃醋之意明显。他避开目光,故作平静地看向纸面:“说什么呢。我?何?曾那么想了,你……你不?可?以说。”
薛玉霄适时住口,微笑道?:“好啊,你可?以随便拈酸吃醋,我?不?可?以开口打趣。这世界上的道?理都要听?裴郎的了。”
裴饮雪耳根烧红,连想要装作正经写字都不?能凝下神来,抬腕在砚台上来回摩挲舔墨,毫尖被?蹭来蹭去。他目不?斜视,矜持道?:“怎么敢?妻为夫纲,我?自?然是事事听?从你的,为了不?让薛都尉……薛将?军把我?撵出去,劳心费力、仔细侍奉,生怕你有半点?不?满。”
薛玉霄一挑眉,心道?裴郎这言语功夫见长。她向砚台边瞟了一眼,道?:“你快放过这支笔吧,它一会儿要被?磨出火星子来了。”
裴饮雪动作一僵,搁下狼毫,一边倒了杯茶缓解口中焦渴,一边赶紧寻找话题:“你们?说了什么正事?”
薛玉霄道?:“我?过几日要扮作男装,以医官侍从的身份进宫。”
她说得极坦荡,裴饮雪却猛地被?呛了一下,掩唇疾咳,薛玉霄伸手?帮他顺背,道?:“听?着是有点?惊人。不?过你放心,我?长得应该还可?以,不?至于有碍观瞻。”
裴饮雪咳了半晌,缓过气来,扭头?看她一眼,道?:“这不?是有碍观瞻的事。你……你容貌虽好,但不?像男人。”
薛玉霄道?:“我?可?以稍作易容。”
裴饮雪又道?:“声音也……”
“我?可?以伪作男声,再不?济也能少说话。”
“那胸……”
薛玉霄:“……”
哦,把这个忘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材,犹豫道?:“宽袍大袖,不?算明显……这样吧。”她转身走过去翻箱倒柜,从衣柜底掏出一条未经裁剪的素色软缎,用剪刀剪出够长的一块,坦然递给裴饮雪,“你帮我?绑一下看看效果。”
裴饮雪:“……绑一下?”
薛玉霄点?头?。
这句话真是把裴郎给难住了。
薛玉霄命人不?必伺候,都去院中等候,便起身从裴饮雪的衣物木柜中翻出一件旧衣。因为旧衣柔软合度,而且纹路朴素不?显华贵,适合身份。她背对着裴郎宽衣解带,外衫和裙摆窸窣落地,发髻间未拢齐的毛绒碎发散在后颈上,有一种慵懒随意之态。
她靠近暖炉,解开内衫,露出一片光滑的脊背。因为常年骑马射箭,她身体上的肌理线条十分流畅自?然,连皮肉下的骨骼都透露出一股健康而坚实的美感。肩侧很顺畅地微微抬起,蝴蝶骨滑动起来,有一种展翅欲飞的生动与匀称。
所?谓延颈秀项,纤秾合度,大抵若此。
裴饮雪闭目稍整心态,抑制如鼓急响的心跳。他尽力保持安静平和,手?中拿着那块素色软缎靠近过来,一股清淡冷气自?身后环绕至周身。
微凉的吐息落在薛玉霄的后颈上。
她的肌肤受了温度刺激,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冰凉渗透感。发根未拢的松散碎发轻轻浮动,被?裴饮雪的手?指轻轻拨起,藏进发髻间,耳畔是他的低声轻语:“看来时间仓促,二哥没能好好帮你规整。下次让我?帮你挽了发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