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那个照片上笑得灿烂的人，定然是能够听见的。

他死了，他也便成了他。

如今，他也要死了呢。

以他的面容死去，救下了他当年遗憾未能挽救的“小女孩”。

真好。

他想，他真的成了他。

楼下正在铺设气垫的消防人员只来得及瞧见他坠落而下。

“砰！”

剧烈的震颤，是重物狠狠砸击地面的声响。

整个世界，似乎都湮灭在那砸起的尘埃与血水中。

5

小区楼下，人群聚集，小区楼上，住户们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往外张望。

地上，那摊血迹是如此明显，一路蔓延到无边的尽头。

搜救人员去赵诠家时发现桉桉妈妈被捆绑在床上，面色迷离，有致幻症状，看来是药物治疗治标不治本。赵诠怕她出现幻觉伤了自己，就将其控制住了。目前峥州市市民出现症状的人数极多，病情严重，医院床位有限，轻症患者被要求居家治疗。父女俩在照顾她的过程中也出现了症状，才会有了今日的生死救援。

一家三口脱离危险，紧急服下药物后恢复短暂清明。被救护车送往医院前，赵诠和桉桉妈妈一起拉着桉桉，对着为了救他们而拼尽全力的江父鞠了一躬，又对着为了救桉桉而付出了生命的恩人，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

没有他们，他们一家就要散了。这不是救了两条命，而是救了整整三条命啊！

江姒和周从戎赶到时，消防正在进行收尾工作。警方围起了警戒线，正在现场拍照取证。

赵诠一家三口已经被送医，地上的遗体则被盖着白布。一摊血水触目惊心，刺激着人的瞳孔。

江母眼尖地瞧见江姒和周从戎，拉着江父走过去，语声发颤：“姒姒，就是他，就是他……你爸亲眼瞧见了他那张脸，没错的。是他冒充阿锌救了人，可他……可他没了命……他是个好孩子，可他不该啊……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啊……”

江父一脸沉重，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良久，他才沉痛道：“小姜是个好孩子。”

抹掉那堪称整容技术的化妆成果，亡魂江锌的身份揭晓，是租住在吴拾家的租客姜淮元。这一次，被尘封的谜团逐渐揭晓，警方顺着这条线，查到了姜淮元的曾用名姜聪。随后又查到姜聪的父亲死于四年前的峥州“3·25”游乐园鬼屋特大火灾案。而姜聪，正是那次火灾案中的幸存者。死里逃生后，他改名姜淮元。值得一提的是，姜淮元的母亲叫邹薇，与当年谎报警情延误救援的邹薇同名同姓，然而他的母亲早在他七岁那一年就因病去世。那个谎报警情的“邹薇”，依然是个谜。

至此，姜淮元冒充江锌的动机随着他的死亡而被掩埋。警方也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推断姜淮元可能曾在火场中被江锌营救，也有可能是从新闻报道中知晓那场火灾中牺牲的江锌，因着自己曾经淋过雨，所以渴望成为江锌那样能给人撑伞的英雄，所以才会进修表演系，在学有所成后冒充江锌。而他能屡屡逃脱追捕，也与他那鬼斧神工的化妆技术和表演技巧有关。他可以轻易将自己化妆成旁人，扮演旁人，隐于人群，甚至还玩灯下黑，租住在江锌父母家对门。

但其中还有诸多疑点，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没想到调查进行到一半，却有人主动投案自首，交代自己是姜淮元的同谋，利用技术手段实时共享119出警命令单信息，为姜淮元能及时赶到119案发现场参与救援提供便利，且还为其提供宣传资源使他出现在大众视野之后引起一波又一波的热度。

而这个人，正是江山影业制片人纪研博，曾经的仁皇消防特勤站通讯保障员。

针对此事，警方也进行了通报，将从一年前陆陆续续开始冒头的“亡魂江锌英魂归来参与救援”的真相彻底澄清。姜淮元冒充江锌救人一事，就这么被盖棺定论。

然而网上的热议声，久久不消。

封城期间，支队这边如无必要严禁请假外出。周从戎收到消息的速度也就格外滞后。他是从警方通报里一笔带过的“纪某博”三字，知晓纪研博竟真的参与其中。可他无法第一时间冲到纪研博跟前去质问他。

这之后他如同每一个峥州人，在自己平凡的岗位上做着力所能及的事，为峥州早日恢复正常运转而各种忙碌……

有毒的野生菌制品引发的祸患层出不穷，无论是那些食用后当场出现幻觉“自杀”的，还是毒素潜藏了个把月之后令人致幻“自杀”的，一系列事故都让人感受到了这类野生菌毒素的可怕。各类治标治本的药物根据各类轻重症患者的临床症状正紧锣密鼓地研制着。国家出台各类相关政策，全国人民共赴时艰。特殊时期的英雄一批批涌现，成为学习楷模。

江姒接到沈一冉的视频时，正在单位宿舍学习。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视频另一头黑漆漆的。调试了一番之后，沈一冉那颗脑袋才总算冒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灭火战斗服，显然是随警出动进行现场的素材采集工作。

“你在外头啊。是哪里发生火灾了吗？”今晚江姒不当值，也就不清楚仁皇特勤站的出警情况。

沈一冉的视频背景里，是经过大火洗礼的一幢大楼。黑夜里明明该是看不清那些焦黑的痕迹的，可偏偏正巧有强光打在大楼外墙上，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无线电设备研究所一名员工在值班时突然出现幻觉而神志不清，好在所里早有应对方案，提前在每一层楼安装了防护栏。他手舞足蹈地跳楼玩空中飞人游戏，将脑袋撞在不锈钢防护栏上晕了过去，但一不小心引发了火灾。”沈一冉简短叙述了一下，不免感慨，“好在前阵子他们接受过仁皇特勤站的消防指导和培训，算是有了经验。部分区域的火灾被自动洒水喷头扑灭，但火舌又吞卷了资料库。有人为了抢救资料被困在大火里。我那些消防同事刚用云梯将人救下来，火也被及时扑灭了。”

一听是无线电设备研究所，江姒心头警铃大作。

“你别告诉我，那个为了抢救资料被困在大火里的人是卓昱啊！你见人家犹如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可怜，就决定摘下他这朵高岭娇花，同意和他在一起了？”

她可没忘记上次她说卓昱在微信上因为她的职业而向她表白的事。

“不，那人不是他。”沈一冉的脸上有点儿小别扭，“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他，毕竟他先前在消防演习时就因为抢救资料出过一次岔子。所以我头脑一热，随着消防同事一起坐了云梯去拍摄他弱小可怜无助的小模样作为素材。等到救下在窗口呼救的那人时才发现压根不是他。下了云梯后，我按照拍摄进度跑楼上拍摄取材，没想到险些带着我那一堆拍摄用具摔下楼梯，最终被卓昱接了个满怀。”

“所以，原本你想着美女救英雄，结果变成了英雄救美。你就动摇了，觉得这是冥冥之中注定你俩要在一起。想答应他试试？”

不愧是多年闺密，江姒总能一下子戳中沈一冉的小心思。

“姒姒，他是我的意难平！我不想再错过了。”

“哪怕他压根不喜欢你？”

“他不是喜欢我的职业吗？我总能让他从喜欢我的职业到喜欢我这个人的。”

“听起来挺卑微的。”江姒点评，在意识到对方要立马跳脚时，她忙补充道，“但越挫越勇才是你呀！生老病死，世事难料，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如果爱就去爱，不要让自己后悔。我支持你去踏平你的意难平，攻略你的白月光，获得你想要的幸福！”

刹那的沉默，仿佛时间凝滞。

画面中的沈一冉抹了一把脸，哀怨道：“说这些煽情的话做什么？他只是我的意难平，才不是我的白月光。你等着，和我一起见证我的高光时刻！”

下一秒，沈一冉就将摄像头切换了前后置，将手机拿在手里往前疾行。江姒的视线里，周围的光线暗淡，急切的女人穿过了人群，走向正在一旁和人说话的卓昱。

“卓昱，我有话要问你！”沈一冉的声音平稳，努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