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桉桉呢？

“快来帮忙，将这孩子拉上去！”那名消防员的声音嘶哑，拼尽全力。

桉桉也没有摔下去！

江父激动道：“小伙子，你坚持住！我马上过去帮你！”

人家小伙子随时有可能脱力和桉桉一起摔下去，自己必须尽快过去帮忙！想至此，江父再不敢犹豫，他一闭眼，将刚刚和赵诠拉扯间摸到的一条椅子腿往赵诠侧颈砸去。老旧小区的天台上向来是堆积着杂物，他刚刚顺手摸到了条椅子腿，可怕将人给砸出个好歹来，迟迟不敢下手。这会子救人要紧，他狠狠心就这么砸了下去。

等到赵诠陷入昏迷，他忙冲到围栏边帮忙。

“小伙子，我来帮你！”江父趴下身子，企图去拉扯那名消防员挂在天台外头的身子。

“不用管我！你的力气不足以将我们两个都拉上去！”那名消防员立刻阻止他，“将这孩子拉上去，快！”他的面容紧绷，左臂握紧了栏杆，右臂发力，将神志不清的桉桉一点点往上拽。

江父权衡利弊，也知晓自己此时不得不做出选择。

“好！”他伸长手臂去捞桉桉，眼角余光扫到救人的消防员，刹那间，却是震惊得忘了动作。周围风声鼓鼓，喘息声入耳，可他的眼前，只能瞧见对方。

这张脸，这张脸……

“阿锌……”江父喃喃着，唤出了这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

这张脸，午夜梦回，他总能梦到。甚至于，他近来还总是在新闻里频繁见到他，看到和他有关的新闻。

这张脸，与他家阿锌的脸一模一样！

这个救人的男人，这个穿着一身消防制服的消防员，是他家阿锌啊！

江父眼眶发热，心头发紧，脱口而出：“阿锌，是你吗？”

明知道不可能，可面对这样一张脸，他违心地不愿意承认。

男人似乎也是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刚刚和人缠斗在一起的人是江父。但危急关头，他无暇他顾，他的侧脸线条紧绷坚韧，整张脸因为使力而皱到了一起。

“接住她！”他并没有正面回应江父，只是嘶吼了一声，艰难地将手上的桉桉一点点往上挪举，直至到达江父可以够得到的高度。

陷入痛苦与迷茫的江父这才回过神来，忙去接桉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桉桉终于被拉了上来。只不过她却是下意识乱动，小小的女孩，似随时都会再次一跃而下。

江父不得不一手钳制住桉桉不让她乱动，另一手打算去拉男人。

长时间单臂支撑的“江锌”似乎快要达到极限，他的胸膛急剧起伏，喘息更急了些。他的左臂青筋暴起，身子在空中晃了两下，企图让自己的右手借力去拽住栏杆。然而尝试几次之后都没有成功。

“把手给我！”江父冲他喊道。

“江锌”依言，将抬起的右臂伸向江父。最终，两人的手交握在一处。

江父忙使劲去拉他。不管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他都不能让他出事。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桉桉竟然脱离江父的掌控，小小的身子在幻觉控制下再次纵身一跃。“江锌”正被江父往上拉，抬眸的瞬间瞧见这一幕率先反应过来，出于本能反应，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松开了那紧握着栏杆的左手，将桉桉狠狠往前一推。

小小的女孩重新被推了回去，应该是摔疼了，“呜呜哇哇”地哭闹起来，一时之间似乎清醒了些，没有再出现往天台跳的举动。

然而“江锌”的这一举动无疑恶化了他此刻的境地。他的手臂力量终于告罄，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自救的能力，只能靠着被江父紧握的右手来获得一线生机。可江父本就年迈，一条手臂需用来稳定自己的身形以防掉下去，仅凭着另一条手臂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长时间承受“江锌”的体重，也不可能将他拉上来。江父渐渐体力不支，而他和“江锌”交握的手，也有了下滑的趋势。

“松手吧，你救不了我的。别把自己也搭进来。”“江锌”平静地劝着江父，四目相对，那张熟悉的脸上却露出一抹解脱般的快慰。

“不，阿锌！爸会救下你。爸不会让你死的！”

江父嘴唇开合，一字一句坚定有力。仿佛在对着眼前的“江锌”说，又仿佛在对着遥远记忆中那个在火场被烧成一具焦尸的儿子说。

“爸。”“江锌”再次开口，这个字眼在他唇中被碾磨了许久，终是冲破重重阻碍，光明正大地喊了出来。

江父却是一愣，大声应道：“哎！爸在这儿呢！爸一定会救你的！”

年迈的男人，此刻却是又哭又笑，仿佛等待多年的答案终于尘埃落定，那些经年的期许终于有了归宿。然而他的手臂，在一点点脱力，疼痛，从手腕处蔓延，似下一秒整条手臂就会脱臼。

“爸，放开我！要不然你也会死的！”

“江锌”歇斯底里地喊着，真情实感，脸上的五官也跟着紧紧蹙在一起。

江父望进他的眼。

不，那双眼……

那双眼他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

他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你是……小姜吗？”那个会来事儿的小姜，那个总是时不时地上门，热情地对他们老两口嘘寒问暖的小姜，那个年轻阳光且爱笑的小姜，那个从事演艺事业立志于成名的小姜……

姜淮元！

“江锌”却是一点儿都不意外会被认出，他只是笑了笑，随后一狠心一用力，右手脱离江父的手指。

“爸，我是江锌！”下坠中的男人，坚定又自豪地喊出了他此生最想说的话。

他穿着那身属于江锌的消防制服，他眼前似乎也出现了幻觉。临死前，他仿佛看见了江锌在朝他笑。那样阳光的笑容，和他在墓碑上的遗照一样，能带给人光明。是江锌在游乐园鬼屋的那场大火中，将一心求死的他一次又一次地拽出深渊，甚至满足他的无理要求，承诺将自己的空呼让给他，只为了他能够活下来。江锌用自己的命救下了他，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那么往后余生，他就是他！

他潜入江锌房间时偷看过江锌的笔记本，知晓江锌曾经因没能救下火场中的小女孩而产生心理问题。如今，他成了江锌，救下了那个“小女孩”。

浮光掠影，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

时间恍惚间又回到了清明祭扫那一日。

表演学有所成的他，为他开启了人生中最闪亮的表演。彼时的他运用着这几年来学得炉火纯青的妆造技术和表演技艺，扮成了一名老人。顶着一头白发，却是精神矍铄，穿着一件花衬衫，抱着一束马蹄莲，走上那条通往他墓碑的道路。

站在江锌的墓碑前，他听得自己清晰有力的声音：“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