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算拾六与壹拾有心让童怜睡得更久些,童怜还是很快就醒了。他略带茫然地眨了眨眼。感觉到马车已经停下,他下意识朝身边看去,于是便瞧见除去他再没别人了的车厢。
童怜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现在的情况,他失笑着抬手揉了揉眉间,故意制造出了些动静,就差直接与外面那两人说,自己已经醒了,让他们装装样子。
显然车外的拾六立刻便会了意。他在壹拾不解的目光下抢过了缰绳,驱着马又往前走了两步,继而道:“童大人我们到地方了。”
童怜的应答声很快就从马车内传来,他掀开车帘没多说什么,只朝着壹拾吩咐道:“去叩门吧。”
他们毕竟是几日前就已经给了拜帖的,冯府的老管家见童怜来了,直接将人迎到了前厅,恭敬道:“大人来时,便已经派人去叫老爷来了,还请大人稍等一会儿。”
童怜现在其实还有些困倦,自然也不愿意现在就和冯程轩撞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老管家准备的茶,双目无神,显然是在想些别的东西。
冯程轩到前厅的时候,童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内,丝毫没察觉前厅里多了个人,还是冯程轩与老管家说话时,他才隐约听见了点儿声响,收回了不知飘到哪儿去了的思绪。
“咏思兄。”
现在的冯程轩对童怜可没之前那般耐心,他随意应了声然后便坐到了主位,开口道:“什么风儿竟能将日理万机的童掌印吹到我府上了。”
见冯程轩这般不客气,童怜自然也无意与他虚与委蛇,直接开门见山道:“这几年你都和如巴尔特说了什么。”
“掌印这话当真是有意思,且不说上次如巴尔特来南朝时,我甚至都还未入朝堂,就算是这次我和他有了些交集,又哪儿来的‘这几年’?”冯程轩说着甚至还笑了一下,像是被童怜这过分莫名其妙的话逗笑了似的。
童怜听完不禁皱眉:“你可以去看看那些书信是否还在原处。”
这句话自然是童怜诈他的。按照暗卫的习惯准则,就算真的将那些书信拿出来翻阅过,最后也一定会原模原样地放回去,保证别人不会发现它们被人动过。
不过冯程轩毕竟也做了好几年的官,自然不可能童怜说什么就信什么。听了童怜的话,冯程轩不由皱眉,原本的平淡被愤怒替代,他双手握拳深吸一口气说:“童掌印,我应当没有做什么得罪你的事情吧?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污蔑我卖国的么!”
童怜嗤笑道:“原来你也知私下勾结匈奴是卖国么?”
未等冯程轩反驳,童怜骤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冯程轩:“我不知你是怎么与如巴尔特勾结上的,但是你最好没有与他说太多事情。若不然别说是陛下,哪怕是我都不会让你活得太过安逸。”
也不知道是童怜的那句话触到冯程轩脑中的那根弦,在童怜说完之后,原本还满脸怒意的冯程轩却是突然笑了:“童掌印可当真是贵人多忘事?现在您又何必在我这儿冠冕堂皇地摆着为国为民的架子呢?这些年你做得肮脏事儿难道还少么?”
他撑着木椅的扶手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童怜面前,在他耳边轻声道:“童大人,您说陛下知不知道,其实熹平二十二年的那场宫变,其实你才是真正的主谋?他知不知道,先帝、季岑、乃至季枫,他们每一个人的死都跟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196章 好运
冯程轩每多说一句,童怜的眉头就越发紧锁。见状冯程轩还以为童怜是真的担心自己将这些事儿都抖到季越面前,于是轻笑着后退了两步,说:“掌印大人,这几年你可曾安睡?午夜梦回时,难道就不怕先帝他们找你索命吗!”
“与你何干?”童怜语气很轻,等冯程轩再次看向他时,方才还紧锁着的眉头也已经舒展了。
童怜轻扫了扫自己的肩侧,淡淡道:“先帝未曾来找过我,但是冯玉书大人应当经常会来看望咏思兄吧。”
“你还敢提他!”
已故父亲的名玮立刻便调起了冯程轩的怒意,他立刻上前抬手死死掐住了童怜的脖颈,近乎发疯道:“童怜!你知道这几年我有多想亲手杀了你么!知道看着你一步步爬上高位的时候,我心中有多愤慨么!在陛下无数次夺了你的权势的时候,我都恨不得能成为他,亲手下一道杀了你的指令,好让你人头落地,让父亲与囡囡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许久未曾感受过的窒息感,让童怜苍白的双颊染上一层薄粉,他不自觉地干咳两声,却依旧面带笑意道:“冯咏思你还记得……咳咳,还记得当初可是你自己轻信了我啊,在我说让你缓些再给先帝递交……递交季岑杀害你父亲的证据时,可是……你自己应下的。”
童怜不说这话还好,说完冯程轩也不由想起了熹平年间,童怜“劝”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当初的他过分天真,觉得童怜那么做是为了在最合适的时机,给予季岑重重一击。只是在知晓真相后,他无数次自欺欺人地将那些事情淡忘,把所有的错误全部推到童怜身上,以此短暂的平息自己心中的愧疚。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当别人将他覆在眼前的树叶轻轻拨开时,血淋淋的真相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在他面前显露,将他先前所有的借口一一拆穿。
而现在童怜的那些话,便是掀开了那片叶子的手。
冯程轩手上的力气骤然小了,他呆愣愣地站着,像是魂魄早已离体。
因为失去了撑力,童怜发软的双腿不足以支撑躯体,但是自身的骄傲却又不允许他直接跌坐在地。他一手捂着脖颈,小小地后退两步,用空闲的那只手握上扶手,好让自己能坐在木椅上。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短暂地唤回了冯程轩的意识。
冯程轩双眼通红地望着不远处的童怜,牙关紧咬仿佛下一瞬就会重新冲上去,将先前他没有完成的事情做完一般。
童怜自然也是发现了他的意图的,即使自己的性命下一刻就会被握在别人手中,顷刻间自己就可能生命垂危,可童怜却依旧有闲心笑着挑衅:“虽然我不知道,先前那些所谓的‘真相’是谁告诉你的,但是你要不要听听当初我调查,或是说我的人所看到的事情?”
“你的人所……看到的?”冯程轩眉头紧皱。因为之前那些人所说的话,其实现在的冯程轩并不完全相信童怜的话。只是就算如此他依旧会忍不住思考:如果真相不完全是那些人说的那样呢?,如果童怜其实没有错呢?那当初的自己是否也不算是助纣为虐,不算是对不起自己的父亲与妹妹了?
见冯程轩神情犹豫,童怜便知道自己赌对了。他用轻揉了两下脖颈上的手印,等感觉自己的嗓子好受些了,又端起手边的杯盏小啜了一口,继而才开口道:“冯玉书确实是季岑杀的。当初我派人跟着派遣队伍南下,一路到了渠湳,当初视察时派遣官员们突遇大水,在冯玉书身边的季岑不光没能将冯玉书拉上岸,反倒将其推下了大坝。若你不信,大可去问陛下,当年的事情陛下也是调查过的。”
“朝堂之上,还有谁不知道绥宁帝信任你?只要是你说的,怕是绥宁帝都不会怀疑吧。”冯程轩嘲讽道。
虽然他表面上是这么说的,但是心里也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当然与其说是信任童怜,倒不如说冯程轩是更不愿承认,自己当初的过分相信童怜后的那些所作所为。
童怜自然也是将冯程轩现在的想法猜了个大概,他“啪”得一下将手中杯盏放回小案上,神情重新变得严肃:“所以,你先前听的那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冯程轩被童怜吓了一跳,但好在还知道自己的一些事并不能同其他人说,只嘴硬道:“我自己派人查的。童大人现在是站在什么立场来指责我的。”
见冯程轩到现在还嘴硬不肯供出幕后之人,童怜险些被气笑:“冯咏思你觉得我今日为何会来找你?难道只是因为你想杀了我?整个朝堂之上想将我置于死地的又何止只有你一个。现在正是与匈奴谈和的重要时刻,我为什么要分出这半天的时间精力对付你?”
被童怜这么一提醒,冯程轩很快就想到了最开始的时候,童怜与自己所说的话。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席卷全身,哪怕现在正值酷暑,冯程轩依旧觉得自己像是被丢入了冰窖,整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
而童怜则觉得自己先前的话不足以将事情说明白似的,再次开口说:“还记得么?我先前说过陛下已经知道你就是如巴尔特在朝堂中的内应,甚至拿到了你与如巴尔特往来的书信了。”
“不可能!”几乎是在童怜说完后的那一刻,冯程轩立刻出口反驳。只是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儿了,一时间也没收住说话时的音量,震得童怜都觉得耳膜有些疼痛。
冯程轩像是彻底崩溃,他不断地摇头,一次又一次说着“不可能”,也不知他到底是在反驳童怜的话,还只是单单的为了说服自己。
童怜轻笑道:“不如你去看看那些书信是否还在原处?”
过分熟悉的话瞬间让冯程轩的理智回来了一半,他像是突然找到了中心骨一样,突然抬头直勾勾地看向童怜:“你又在诈我对不对!其实你们根本没有证据,你们根本没办法证明那是我!”
看着几近疯癫的冯程轩,童怜的眼神里突然带上了几分怜悯,在冯程轩的注视之下,他点了点头:“对。”
得到肯定的答案冯程轩骤然松了口气,他不自觉地大笑,笑得眼角不自觉滑下两三滴泪珠,可他本人却是丝毫未觉。他的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以此往复以至于连童怜都觉得他快疯了。
终于冯程轩停下了笑声,他看着童怜一字一顿道:“你们根本没有证据说明是我,那些所谓的书信都不过是为了骗我罢了。童怜,你要被你的主子放弃了,只要谈和结束,你就要跟着如巴尔特他们回匈奴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童怜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