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五六座连枝宫灯一起点亮,因此帐内如白昼一般,丝毫不显昏暗;
有错金博山炉在角落里,淡淡烟雾氤氲而上,散发着馥郁的香;
有几个文士坐在两侧,神色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他们都是高冠博带的打扮,穿着朴素又精细的衣服,戴着镶玉的发冠,头发丝都一丝不乱;
牵招还看到了一个火盆,在主公的帅案下,铜制镂空雕花,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里面跳动,而灰烬却翻不上来,精巧美丽得像是一个摆设。
很奇怪啊,牵招想。
这座中军大帐这样空旷,只在主公脚下有一个火盆,可他走进来却不觉得寒冷,扑面而来就是藏着幽香的热气。
“子经之才,只为一校尉,如明珠于椟啊,今升你为中郎将,领一大营,来日出阵,如何?”
这句自然又突兀的话一说出来,牵招脑子里那些关于中军帐的小困惑全都不见了。
他只是感动又困惑地看向主公,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推动他下了这样一道命令。
有些流言渐渐在冀州军中流传起来了,谁也不知道是哪个先起的头,也许是来卖东西的商贾先问起小军官和士兵们,问他们听没听说过牵招将军是个多么勇武善战的人。
听说牵招将军与刘备相熟,很是了解刘备军一举一动呢!
如果是他领军作战,陆廉必败!
可惜呀!可惜牵将军为小人所害,被冷落至今!
什么人听了他的事能不感慨,不遗憾呢?
这些流言隐秘地传播开时,牵招毫无察觉。
就像他不会知道,中军帐两侧的偏帐里摆了多少个他看不见的炭盆,才能将大帐烘得这样暖。
第560章
“我为什么要避牵招一头?”
陆悬鱼很不解。
“这样袁绍就会更加重用他。”
司马懿答得很快。
“然后呢?”她不解, “牵招是个很有本事的人,重用他岂不是给我找了个劲敌?”
“以袁绍身边谋士的性情,”司马懿笑道, “大将军难道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吗?”
“你之前也说能用计来着……”她嘟囔了一句。
司马懿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
“就是因为有上次的计谋, 所以这次更容易成功。”
“就算成功了, 也不过是将牵招再贬一次, ”陆悬鱼还是要追根问底,“如何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
这位缺德主义谋士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而凝重。
“在下承认,”他说,“雕虫小技,不合大人,牵招非赵括,袁绍亦是知兵之人。”
“但即使是这般雕虫小技, 来日如何,亦未可知也。”
天气似乎转暖了些。
即使是再漫长的冬季也总有连续几个晴天, 风渐渐停了, 太阳晒在头顶, 不觉就晒出了一些暖意。
……以及一些头油。
士兵们挠头的频率变高了。
挠完头,可能还会挠挠身子, 自己挠不到的地方请别人来挠。
洗澡是越来越难了,附近有河流稍稍解冻, 但想象中冰冷而清澈的河水打回来时, 发现即使煮熟了也有若隐若无的臭味。
士兵们虽然不怎么在乎这股臭味, 但用它洗过澡之后就很容易病倒, 不过在持续了几天后,嚷嚷着要洗澡洗衣服的人也少了。
他们带着一身血回营, 沉默地一头栽在冰冷的草席上,用看不出颜色的被褥将自己裹起来,像是只要盖上脑袋,黑暗就能将他们经历过的一切隔绝掉。
营中渐渐有病倒的士兵,陆悬鱼在强调不许随地便溺之外,还要求他们也不要再用没烧开的水洗澡,但收效甚微,因为他们守在一个巨大的露天坟场旁,受疫病困扰是不可避免的。
那些血肉渐渐与土地混为一体了,可是碎骨尚在,森森戳在地里,有一片片的寒鸦落在其上,阴沉沉地望着暮色的苍山,黯淡的军营。
军营里备了草药,但不多,通常只能供给军官,士兵如果病重的话也会分到一切。
大将军的中军帐是最让人羡慕的,虽然看着朴素,但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落。
有烧滚后放凉再拿来洗手洗脸用的净水,有装满木炭的火盆,有防治疫病的草药,甚至还有一些草药不是用来喝的,而是要放进香炉里点燃,让草药清冽的香气布满整个大帐。
但这种清冽的草药香很快被别的气味污染了。
有人抱着一摞册子走进来,很恭敬地放在中军案上,册子上散发出墨汁的臭味,渐渐蔓延开来。
“大将军,军需与功曹们已将各营清点完毕,工官亦正待命,请大将军验看名册。”
文吏声音很轻柔,像是很怕吵到她似的。
……清点什么呢?
……待什么命呢?
……哦,是民夫们又要连夜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