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老者忙把信收了回来,生怕他一激动真要动手去撕,“你啊,平日里那么聪慧那么通透,怎么就总在这件事上犯固执,这么想不开呢。”
多少年了,他始终还是最放心不下这个在当年就耀眼得有些过分的孩子。这封信是洛云帆母亲过世后才寄到闻校长办公室的里面还附带了正式的感谢函,感谢当年他为洛云帆免除全额学费,并在学业上对自家孩子的提点和关照。
唯独这封信,他并没有在洛云帆十七岁的时候交给他。
老天爷偏爱这个孩子,给他独此一份的才华和容貌,却又狠心夺走他身边唯一的亲人,让他后来的每一天都要活在没能挽救母亲、甚至连见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的遗憾和痛苦之中。
洛云帆出道后从来避讳对外人谈及此事,就连十年风雨同路的司娜和秦羽森都对他这段过去知之甚少,闻校长知道他性子倔,也体谅年轻人一时半会儿想不开,便就将信收起来代为保管了
谁知,这一放就是十多年。
当初那个逮住一点机会都要拼尽全力往上爬的少年,如今早已成了光芒万丈的大明星。名利财富他应有尽有,梦想也早已实现,然而,在这道看似万众瞩目惹人羡艳的光环背后,却有一道始终没能解开的心结:
时至今日,他都不愿意原谅自己的母亲不肯面对她在选择亲手签下放弃治疗承诺书的那一刻,同样也选择抛下了这个有他活着的世界。
一个孩子的妈妈,在他十七岁生日这天放弃了他,不要他了……这件事放在任何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人身上,都注定是一道难以释怀的伤痕。
……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闻校长哪能没注意到在洛云帆眼眶中死活不肯落下来的泪光,话都说到这份上,他实在不好再继续劝什么了。
“洛洛不肯接,我替他先收着了。”
虞向海掐准时机恰到好处地走了过来,还笑盈盈地顺走了那封信:“闻老师,感谢您特意过来一趟。信就暂时放我这里,您尽管放心,洛洛他会想开的。”
“好、好。”
老者笑呵呵地拍了拍来人的肩,显然是先前对他主动上门求助、又仔细周到为洛云帆出谋划策的第一印象极好,“有虞家大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小洛是我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这些年在圈内一步步走过来,也十分不容易,多个朋友,多条路子。”
“洛洛先前受了不少委屈,还好有您这么一位恩师惦念着,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唯有您这样优秀的园丁,和Z大底蕴深厚的土壤,才能培养出洛洛这么德艺兼备的优秀人才,他是演艺圈不可替代的宝藏,更是全国观众的掌上明珠,许多年来都是零负面新闻,怎么能被那种莫须有的指控污了清白,您说对不对?”
虞向海夸得天花乱坠,把老爷子哄得心情舒坦,连连点头称是:“对对对,我也替小洛谢谢虞公子慧眼识珠,谢谢你为了他的事奔波劳碌,这几天一定累得不轻啊。”
“应该的应该的。我身为投资人,相中的主演遇到困难,帮个忙搭把手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竟还聊得十分热络愉快。洛云帆在老师面前自然不好发作,便只能耐着性子配合男人。
闻校长临走前,虞向海亲自把他送下了楼。
“对了,我家里前些年进了些百年老参,我差人改天给您送点过去。”
闻老师笑呵呵地想要婉拒,却被他提前抢了话头:“都是一些小东西,不成敬意。您这次特意出面,帮洛洛澄清那些可恶的谣言,也算是帮了我的大忙,您可一定要收下。”
这个投资人的说辞显然对闻校长颇有成效,倒是令从来不收礼物的闻老先生破例答应了这一回。
送走了洛云帆的恩师,虞先生这才回到病房。刚一进门,就听到床上的人毫不留情地冷嘲:“别以为讨好闻老师我就会对之前发生的事既往不咎。虞向海,你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以什么身份干涉我的事务?”
“投资人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嘛。”虞向海理直气壮走近了些。
不知为什么,大明星昏睡不醒时他只顾着心疼怜惜,从未想过做点什么,可洛云帆只要一醒过来,只要用那种连生气都像勾引的眼神看他,虞向海就总是情不自禁。
就连在话头上,都老想欺负欺负他。像逗弄喜怒无常的柔软猫咪。
男人深深凝望着床上的美人,唇边笑容倏地换了个味道:“怎么,洛洛该不会是觉得,凭这个身份不能关心你的事?难道……你还想要什么明媒正娶的名分?嗯,倒也不是不行。”他故作沉思地拉长语调。
“……把信还给我。”
洛云帆不想和这油腔滑调没个正经的男人废话,他冷冰冰地伸出手来,虞向海反而故意收回手:“你不是不看的吗?”
“……”
“既然你不想看,就放在我这里吧。”虞向海凑近过去,熟稔地帮他把输液那只手下的暖手袋取了过来,重新充电。
他这些举动太过亲昵自然,就仿佛之前早已做过无数次似的。
不知是这间病房过于熟悉,还是男人身上似曾相识的气味,洛云帆在他靠过来的一瞬间下意识往后面仰,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大枕头里退无可退。
虞向海当然察觉到了他的戒备和紧绷,立马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稍微靠后了些许,与他拉开距离:“你明明生病了,之前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洛云帆立刻回想起了那一夜的不愉快,不怒反笑:“我说了和没说有区别吗?”
他唇角分明是上扬的,漆黑的眼珠里却不见丝毫笑意。
“……”
男人心中一紧,喉结滚动了几下,下意识狡辩起来:“可当时明明是你骗我在先。洛云帆,你总是骗我,前科无数,我实在是气昏头了才会……”
他这辈子在高处俯视惯了,从来没有主动对谁服过软,说过一句对不起,此时即使绞尽脑汁艰难又勉强地组织着恰当的措辞也难以真正放下骄傲和自尊,洛云帆毫不退让,冷声尖锐地打断他:“就算我没有发烧,难道你就可以随意强迫我,囚禁我了?”
“不是的…我,洛洛你听我解释……”他急得心都疼了。
“囚禁”这样的字眼过于严重,何况虞向海当初满脑子都只想保护他,事急从权,实属无奈之举。
“当初我被你悄无声息地关在山庄里,连出面和汪思远对抗,为自己解释辩白的机会都没有,难道还不算囚禁吗?!够了!”洛云帆目光雪亮,话再出口时,字字凌厉如刃:“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毋需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威胁我也好,封杀我也罢,你大可以试试看。虞向海,我不怕你。”
他穿着宽松的条纹病号服扬起下巴,面颊仍旧苍白,眸光却明亮如灼灼骄阳,气焰强势,浑身都是锋芒毕露的味道。
而从来志得意满、器宇轩昂的虞先生此时却由于那个半俯下身来的姿势缘故莫名在他跟前有些卑微,形成了鲜明反差的对比。
是啊。
这才是洛云帆。而三天前那个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分崩离析的人,会任由他抱在怀里不抗拒也不挣扎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男人下意识就想抱住他的肩头好生解释,手刚伸到一半,又在空中虚晃着停顿,最终还是克制地收了回来。
而就在此时,忧心忡忡的顾淼刚好来到虚掩着的病房门口,忍不住朝内看向那火药味十足的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