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朝野上下陷入了新的恐慌，她不是寻常的将军，也不是寻常的皇后，谁不敢想她死了陛下会如何，天下又该如何。

朝臣追着皇帝出了城，他们或许存了幻想，娘娘只是像上一次那样骗陛下的，可我想她是真的离开了，就在半个月前陛下突然昏厥的那个时候走的。

还没有到并州，远远见官道一片茫茫的白幡在风雪里飘荡，浑身缟素的将军们扶着一具黑色棺椁往京城的方向行去，身后是腰系缟素一眼望不着头的西北大营将士，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黑沉沉的死寂。

十万人的大军只有脚步踩在雪地的声音，再无一丝杂音，像是一场悲伤的傀儡戏。

许是听见了前面急促的马蹄声，长长的队伍停在雪地里，我瞧见端着灵位的人跌跌撞撞的跪到陛下的马下。

张大人痛哭失声：“臣有罪，没有护好娘娘，请陛下治罪！”

可陛下却听不见似的，不待人上前便跌跌撞撞的翻下了马，一脚便将跟前的人踹开了，他踉踉跄跄的扑到棺椁跟前，命人开了棺。

他迫不及待抱起皇后早已冰冷的身子，分明跪了一地的人，可周遭静的似乎时间就此凝滞，只能听见陛下那似乎濒死之前突然变得激烈的喘息声，连声音都颤抖的不成样子：“这不是我的阿嫄，她定是在骗我。”

我泪眼朦胧的望过去，那就是娘娘啊，可我不敢说，没人敢说。

陛下伸手去寻她的后肩，他在找他咬下牙印，独属于他印记。

然后手突然就顿住了，又低头急切的去寻手摸到的位置，我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了

我听见陛下轻轻的喊了一句阿嫄，再抬头便见他已经抱起冰冷的尸首一起跌落的在雪地里，我伺候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在他青白的脸上看到灭顶的恐惧和绝望。

张随和部将们膝行上来想搀他起来，他发了疯般的嘶吼着：“滚，都别碰她！”

他尽了力气将娘娘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山谷里是帝王一声声凄厉的哭喊声：“阿嫄，你起来，求求你再骗一次朕，你再骗骗朕啊！”

树枝震落的残雪落在他们的身上，可他怀里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那一日，皇帝抱着已逝去的皇后昏厥在雪里，吐出的鲜血染红了雪地，若非凌大夫也随行，陛下怕是也撑不过去。

皇后停灵在了朝阳宫，陛下不让人议丧事，也不见朝臣，不许后宫妃嫔和皇室宗亲踏足朝阳宫，他连小太子都顾不上了，只自己一人如游魂一般守着皇后早已经冰冷的尸身。

朝阳宫和承明殿同时失了主事的人，宫中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只有十岁的小太子站了出来，安抚了宫中上下，又召见朝臣和宗室，要准备皇后的丧仪。

他像是突然间长成了大人，有条不紊的处理着不属他这个年龄的事务。

第266章 番外绣了很久才将山鸡绣成了凤凰

可在朝阳宫的夜晚，我跪坐在殿外，见那幽深的殿宇里就他一人守着已过逝的母后，几度昏厥过去的父皇，也会趴在棺椁上无助的哭泣，说：“母后，你再抱一抱阿宴好不好？”

皇后的灵柩已经停在朝阳宫五天了，陛下已经起不了身了，我守在陛下身边一刻也不敢离开，可却不知道要怎么办。

夜里时候安国公来了，他抱着匣子牵着小太子进了朝阳宫。

匣子里装的是一条手帕，上面的绣的是一只振翅高飞的凤凰，安国公说：“这是阿姐绣的，她说她学了很久才将山鸡绣成了凤凰，她说如果她回不来了就将这条帕子交给姐夫，这是她给姐夫的信物，不管二十年还是五十年她都会在地下等着您，但那之前您要替她照顾好小阿宴，替他行冠礼，看他娶妻生子。但若陛下不爱惜自己抛下幼子追随她而去，那无论天上地下她都不会再见您了。”

安国公还说阿姐曾经说过战死沙场是将军最好的归宿，阿姐生性洒脱肆意，比起将来要拘于方寸之间，这或许是她想要的结局，她一生都很骄傲，陛下也该为她骄傲。

我见陛下握着那方帕子早泪流满面，小太子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他说：“阿宴已经没有了阿娘，阿宴不能再没有阿爹了，求爹爹不要抛下我。”

从得知皇后的死讯到现在，他才做回了那个从前会在父母跟前委屈的孩子。

我也候在帘幕后，抑制不住的泪流满面。

皇帝拖着病体亲自操办皇后的丧事，他要以皇帝的规格安葬皇后，有御史说不合礼法。

可陛下却说：“朕的阿嫄不仅是大晋的皇后，还是这天下的共主，若是没有她数次力挽狂澜，大晋早就亡了，朕也早就尸骨无存，何来今日的四海安定。”

此言一出，朝臣再无一人反对。

夜里，报国寺的住持法善大师领着寺的里僧人入了宫，日夜为娘娘诵经超度，我在袅袅的轻烟中看见大师慈和安宁的脸庞，想来这就是娘娘常说的放下后便能明心见性，清静莲自开吧。

我想过去的温将军已经死了，现在只有法善大和尚，不像陛下在这一段得不到又放不开的孽缘里始终无法脱身。

可那一天深夜，我见他走到了浑身缟素跪坐在灵前无声哭泣的小太子跟前，他伸手很是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发顶，满眼都是怜爱的问他：“小殿下还愿意拜贫僧为师吗？”

小太子朝父皇的方向看去，他的父皇无声点了点头。

小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晋明帝成了大晋唯一一个拜和尚为帝师的皇帝。

从前小太子也总想拜大和尚为师，陛下很是不安问他是不是也想做和尚，劝他最好别动这念头，要是他舅舅知道了定会打断他的腿。

说起来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想要教训儿子时，便抬出他的舅舅来做恶人，可陛下忘了他的阿欢舅舅比小太子还要喜欢报国寺呢。

不过小太子说是因为法善大师学识渊博，是个很有智慧的人，所以一见他就觉得很亲切。

没有人敢告诉他关于娘娘和大和尚的旧事，所以小太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父皇会因为这句话生气，等他长大了做了皇帝了才从舅舅的口中知道前尘往事，才知道自己年幼时给父皇添了多大堵。

第267章 番外阿宴要做最好的皇帝

三个月后，皇帝以帝王之礼送别了皇后，举国同哀，皇帝还下令百姓服丧三个月，文武百官服丧一年，宗室服丧三年，他自己直到死的那一年仍旧白衣素服。

皇后死前两个遗愿一是丧事从简，二是不可屠城。

皇帝却一个都没遵守，他将她的葬礼办比任何一位帝王都要隆重，丧礼一结束，便命西境军屠了西夷城和胡地十八国，又在胡地建了都护府。

他还遣散了后宫妃嫔，有子女的许她们出宫跟随子女，无子女的全部送去寺里带发修行，为逝去的皇后祈福。

此后五年，皇帝几乎都缠绵于病榻，可御下越发严苛，杀气颇重，大肆清除旧臣提拨寒门之士。

昌平十年，他罢张正的相位，柳翰林一夜连升三级成了宰辅。

他又将张随派去镇守胡地的都护府，直到他五年后驾崩也没再让他回过朝。

陛下是知道张大人无过的，可皇后的死是他的心里不能触碰的痛，他忍不住要迁怒，所以一刻也见不得他。

昌平十一年，安国公姜欢入朝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