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1 / 1)

直到某年某月某日,终于心智成熟的秦天坐在黑黢黢的家里,听着吴老三的谩骂和江敏的怒吼,后知后觉地想道,我已经没有哥哥了。

这个凄凄惨惨的想法始终萦绕在秦天的心头,以至于很久以前,他甚至会在每年清明带上一兜子纸钱,坐在宁聂里齐河的河边,祭奠他的哥哥。

而这一切,于一年前的十二月,秦天第一次跟在“李且”屁股后头上松兰“长见识”的时候才戛然而止。

“是他,是他告诉我的。”在看到铁证的那一刻,这个原本死咬牙关的人终于松了口,他垂着头,满脸颓丧,“我说我长这么大,没离开过扎木儿,李且听了,就说要带我见识见识啥叫省城,要是日后发了财,还要带我见识见识啥叫首都。我寻思着,反正也不用我花钱,那就去呗。然后到松兰的当天,他就领着我上了一个地方,我记得……那地方离江边不远,好像叫,松城大厦,对,松城大厦。”

“然后呢?”王臻问。

“然后,”秦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就领着我,在松城大厦对面的便利店里坐了一天,到了晚上,他指着街对面的一个人跟我说,那是我哥。”

王臻眯了眯眼睛,他隐隐看到了秦天淌下的泪珠。

“我当时不信,我肯定不信,我哥都死二十来年了,而且,而且郁春明那人长得,有哪一点像我哥?可李且却说,他还得感谢我,要不是我,他也没法儿帮我找到我哥。我这才想起来,之前李且他爹问过我,我哥具体是哪一天失踪的,失踪的时候,我妈又去了啥地儿。”秦天抹了一把脸,继续说,“李且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个清楚内情的人,这人给他讲,当初是我妈花了二十块钱,把我哥的生日从7月17号改到了3月5号,然后又把他送进了自己在松兰当大官儿的前夫家当儿子。现在,我哥成了警察,而我,继续做阴沟里的老鼠。”

“所以,你就成了李且的信使?”王臻问道。

“这是李且给我出的主意,”秦天忽然心安理得起来,他说,“李且告诉我,他有个法子,能毁了我哥,能让他再也当不了警察。我听完觉得,这法子真好,我一点也不想看着我哥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想让他跟我一起,一起当阴沟里的老鼠。”

然后,他便兴致勃勃地看着“李且”设局,在今年一月,将第一封信送到了郁春明的手上。

再然后,由于过分急不可耐,没等到消极怠工的快递员唐大飞送出第七封,秦天便摩拳擦掌,模仿“李且”的语气,亲笔给他的哥哥奉上了自己的“关心”。

而这,也成了暴露他的把柄。

第87章 杜鹃峰(八)

这天下午,关尧查了秦天的身份证和账户流水,找到了他去年十二月份去往松兰的车票信息、十二月到今年五月之间在松兰的消费记录,以及,六月份回扎木儿的车票信息。

“这趟车……”王臻看着关尧送来的资料,手轻轻一抖,“李且当时也在吗?”

秦天满不在乎道:“今年六月我回扎木儿的那趟吗?他在啊。咋了,警察同志,对于我俩就在我哥的隔壁车厢,感到很震惊吗?”

关尧皱着眉,扫了这人一眼。

秦天笑了一下:“说实话,近距离看到我哥收信时候的表情,还挺有意思的。”

王臻把资料一丢,冷笑道:“看到你和一个杀人犯混在一起,还引以为傲,也挺有意思的。”

“杀人犯?”秦天一愣,“谁是杀人犯?”

王臻懒得再答,他跟关尧呼呼啦啦地把桌上东西一收,冲两边的警员一摆手:“领回去吧,我们取证完了。”

“关尧,关尧!”秦天还不甘心,边被警察拉着边喊,“你说谁是杀人犯?你别吓唬我,听见没……”

声音逐渐消失在了铁门后面,关尧和王臻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

“真是个蠢货,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王臻奚落道。

关尧却在这时奇怪地说:“李英和李光来这俩假父子,最开始盯上秦天应该是为了通过他寻找钱国伟的下落,可他们俩又是咋知道钱国伟还活着的呢?”

王臻也回过味了,他不解道:“按理说,三十三年前,钱国伟他们仨一走了之,中间没再回过扎木儿,除了艾华的母亲和江敏收到过来自他们的信息之外,没有其他人清楚这三人还活着。而且,在李英服刑的那二十年里,不管是李且本人还是李光来,似乎都很安分守己。这中间,是发生了啥吗?”

具体发生了什么,死人李英开不了口,在逃犯李光来目前不会开口,警方能做的只有猜测。

什么猜测?

郁春明坐在沙发上,看江敏站在厨房里烧开水。

这个女人的生活很精致,她住在小城,住在一个如今已几乎杳无人烟的老旧家属院里,但她仍旧坚持每天吊嗓子练歌,跳舞练功,甚至还在前两年,花大价钱给自己那已有些松弛的脸颊做了个提拉。

郁春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毕竟江敏在他的印象里,总是狰狞着一张脸,或是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因此直到今日,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女人已被岁月打磨得开始慈眉善目了起来。

“秦天会判几年呢?”等收拾完一切,江敏从厨房里探出头问道。

“不好说,”郁春明回答,“一般敲诈勒索判三年以下,但秦天性质恶劣且数额巨大,所以可能会判三到十年,同时他还涉及妨碍公务和威胁他人人身安全,正常数罪并罚下来,六年左右。而且他前科不少,还涉毒涉赌,要是最后真的从严从重的话,十年也有可能。”

江敏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郁春明见此,从手机里翻出了李光来的照片,推到了江敏面前:“今天我来,是想问一下,你见过他吗?”

照片上的李光来看着更年轻,这是他十多年前在黄纱岭派出所办理二代身份证时留下的样子。省厅的侧写专家经过对头型、身形、脸型以及步态动作的几番比照后认定,李光来和那个从未露过真正样貌的“易军”就是同一人。

那么,江敏会认识这人吗?

“不认识。”在看完照片后,她很笃定地摇了摇头,“不过,我听说过李光来这个名字。”

郁春明一凝:“你听说过这个名字?”

“对,”江敏拉开椅子,坐到了郁春明的对面,“李光来是当年林场子弟学校的学生,成绩很好,我们去学校慰问演出的时候,我记得有谁提起过他,说他在……刚升上初中部那会儿,就被送去省里参加了个啥化学比赛,拿了一等奖。”

“化学,一等奖。”郁春明眉梢一动。

“后来又有人说,这个李光来成绩那么好,肯定得送去首都念书,但也不知道咋的,又过了几年,就没动静了。”江敏说道。

“那你清不清楚目前扎木儿有谁还认识李光来?”郁春明又问。

“这我就说不准了,只是当年听过他名字而已,”江敏回答,“林场子弟学校的老师或许认识他,但过去这老些年,初中部的老师估计也不剩几个了。”

郁春明皱着眉想了想,没说话。

江敏却突然道:“我记起来了,当时在我面前提李光来的人,就是‘小梨花’。”

“李胜男?”郁春明一振,“她认识李光来?”

“没准儿吧,算起来,俩人年纪相当,‘小梨花’死之前,也正好在子弟学校念书,他们互相之间认识很正常。”江敏回答。

听到这话,郁春明不禁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