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两天大夜的郁镇山看上去有些憔悴,鬓边也多了几缕白发,他扫了一眼自己的一双儿女,郁畅立刻很有眼力劲地放下保温桶,再一拉郁欢:“爸,大哥,我们去打热水。”
说完,两人溜之大吉。
郁春明无处可躲,只得直面自己的大领导:“厅长好。”
厅长皱了下眉,似乎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他走到近前,看了看挂在床尾的病例,又看了看输液管:“关尧跟着王臻出差了?”
郁春明眉头一跳这老头儿是什么时候知道关尧的?
“是我让王臻把他带走的,本来以为他不愿意走,没想到,他还挺服从命令的。”郁镇山不咸不淡地说。
郁春明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更不明白郁镇山为什么会故意在自己面前提起关尧,因此只好保持沉默。
不过大领导并没有继续往下谈关尧,他换了个话题,换了个更加尖锐、更加让人不痛快的话题:“我和松兰警院联系了,等你伤养好,去他们那进修,然后留校任教。”
“我不去。”郁春明想也没想,便回答道。
郁镇山不出意外地沉下了脸,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冷嘲热讽,或许是顾忌郁春明还伤着,也或许是他终于对自己的这个便宜儿子有了怜悯之心。
可惜郁春明并不感激,他说:“这个案子没破,我不会走的。”
“这个案子已经与你无关了。”郁镇山毫不留情道。
“这个案子确实与我无关了,但江敏的事始终与我有关。”郁春明抬眼看向郁镇山,“你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吗?”
第61章 鱼崖岛(四)
病房内是漫长的沉默,郁春明看着郁镇山,郁镇山也看着郁春明。
良久后,这位一向倨傲自重、不怒而威的领导神色间忽然有了一瞬松动,他嘴唇微抖,眼神轻闪,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亦或是在思索如何才能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而这便是他藏不住的破绽,郁春明一眼看清,他说:“你知道。”
轻飘飘一句“你知道”,宛如涌来的滔天洪水,顷刻间便击溃了郁镇山筑起的千里堤坝,他凛声回答:“我知道又怎样?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郁春明阖上眼睛一笑:“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是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可是当年呢?当年你有做啥吗?”
郁镇山是警察,哪怕二、三十年前,也是松兰市局首屈一指的警察,他想调查什么、想知道什么,难道不是轻而易举?
但是
“他们已经死了,至少在当年,他们被认定死亡了。”郁镇山避开了郁春明的视线,转过头,看向窗外,“我不可能追责三个死人,更不可能为了一个已经与我离婚的女人,去追责在大火中覆灭的木业二厂。我能做的,只有把她送到我身边的孩子……养大成人。”
郁春明一言不发,没人知道他是否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
而郁镇山,如同往常一样,不愿在任何一场父子交锋中占下风,他说道:“我再重申一遍,不论你的立场和角度,你都没资格再追查这个案子了。伤好之后,要么去警院进修,要么从警队辞职,到时候我不会再给你第三个选择的余地。”
“我到底犯了啥大错,要你这样赶尽杀绝?”郁春明提声质问道,可等问完,他忽然又笑了,“是因为你觉得,一个强奸犯的儿子,永远都没资格做警察吗?”
吊瓶中的液体“滴答”而下,门外有滑轮床“咔咔”驶过,病房内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郁镇山没有回答,但在这片悄然中,他清楚,郁春明一定会答应他。
果然
躺在病床上的人轻声一叹,然后点了头:“如果你真是这样想,我如你所愿的。”
远在桦城的关尧自然不可能得知郁春明和郁镇山达成了怎样的交易,他正坐在观文镇派出所内,看天运冶金厂的工头翻找十几年前的员工花名册。
“真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咱们这厂子管理太混乱,别说几年前的,就是去年的也不好找。”工头赔笑道。
关尧随手翻看了两眼桌上的一本册子:“不是有编号吗?有色冶炼收走厂子大头之前,你们的工人编号应该是还按照以前国企的老标准来,临时工和外包一套编号,正式的一套编号,临时工的编号里,头几个数字与身份证后四位相同,还有两位是职工属地代码,既然葛小培和他那位老乡都是扎木儿人,直接查27就行。”
“哎,是。”工头抽了一口凉气,侧目去看杵在一边的副厂长。
王臻早已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猫腻,他此时不再等,直接上去揪起这工头的后衣领就问:“小同志,你跟他眉来眼去的是干啥呢?”
工头吓了一跳,瞬间脸色一白:“我,我没看他……”
“没看他?”王臻“啧”道,“早前儿问葛小培那会儿,你答得好好的,后来谈起了他的老乡,你就开始含糊。咋回事儿啊?”
说完,王臻笑着看向那位胖乎乎的副厂长:“是不是你给咱们这位同志使眼色了?”
“我,我哪有?”副厂长心虚,额头开始冒汗。
“你没有?”关尧反问,“大家以前都是捧铁饭碗的,这厂子里啥规矩能不清楚吗?你们搁这儿磨蹭了半天,翻个花名册都得左顾右盼,是觉得我们这些当警察的好糊弄吗?”
“我……”
“别你我他了,老实交代,你们这儿……是不是出过啥事儿,不好当着公家的面说?”王臻敲了敲桌子。
副厂长一震,顿时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观文镇派出所的所长刘赢也在旁边打起了马虎眼:“都老实交代,听到没?现在是邀请你们协同调查,知道啥,就赶紧说,万一再把你们弄到那审讯室里,多得不偿失?”
“是是是,”副厂长抹了一把冷汗,觑了一眼王臻似笑非笑的神情,小声答道,“我知道葛小培那老乡是谁,他,他叫李光来,当年在厂子里……是个人物。”
“人物?啥人物?”王臻狐疑。
副厂长咽了口唾沫,不敢说话,工头倒是谨慎地回答了:“他化学很好,能帮着厂子盈利,领导很看重他。”
“高技术人才啊,”王臻打听道,“那他是……具体咋个盈利法儿呢?”
“这……”工头措辞起来,“他……会制作点薄利多销的小玩意儿,用,用来贴补厂子亏空。”
“化学,薄利多销……”王臻看向关尧,咧嘴一笑,然后吐出了惊天动地的几个字,“该不会是制毒吧?”
这下,原本还算镇定的几人登时噤若寒蝉。
经验丰富的王队没猜错,就是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