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1 / 1)

“在南边……”申筱琅垂下眼帘,含糊地道。

田甜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大方便说了,心领神会地转了话题,心不在焉地问道:“你知道你这种头发叫什么头发吗?”

申筱琅笑嘻嘻地道:“叫纱发,与爸爸的一样。漂亮,省下烫发的钱。”不对她说在香港,是为了田甜好,怕她一不小心对谁漏了口风,文化大革命才刚刚开始呢?现在还在破四旧之中,过了这一段,会有那什么海外关系啊,间谍啊,通敌卖国啊!

“嗯。中国人难得长这种头发……”田甜压着另一句话:贵人不顶重发,这么厚这么重的头发,只长在苦命人头上。可,瞧着才十一岁的闺女,明显是娇宠大的,瞧着瘦,可脸色红润,手指纤长细白,没有吃过苦,干过活的样子,比记忆中又瘦又小的可怜样好了不知多少倍。

“何厅长对你好吗?弟弟与妹妹还乖巧吗?”申筱琅反问她。她在何家蹲过两日,也问过那保姆,看起来何家已经被田甜把握在手掌心了。

“好,都好。”田甜笑。她也算是要仁得仁的了,在前夫离开之前她便是想要离婚,改嫁个经济宽裕些的,改嫁个社会地位高些的。

一开始,她是对比她大十多岁的老粗丈夫是赔着小心的,带着闺女‘畏罪自杀’的前夫是她的历史污点。

因此,一开始田甜是矮人一头地进了老干部的家。她十分自觉地把饭桌上的好菜(比如最厚的一块大排骨或者最宽的几段带鱼,比如完好无损的饺子,破了皮、漏了馅的都是她的)小心翼翼地拣出,放在丈夫的饭盒里,做他第二天的午饭。

就连那当自己是女主人的保姆也没有闲话可讲,那何家保姆是太行山老区的妇救会员,何厅长的远房侄女。

田甜打心底不喜欢这个丈夫,可是她能屈能伸,她可以改造他

她给何厅长的裤袋里放着熨烫平整的手帕,她在何厅长皮夹里装上零钱和整钱,她还为何厅长剥螃蟹壳,挑鲫鱼刺……等等。

而,那些都是前夫申玉轩曾为她做的。

在生下儿子之后,她开始手把手教着何厅长下围棋,听越剧,跳华尔兹,以及用卖破烂儿的钱收藏古董。

总之,以她前夫申玉轩给她的教养去教化现任丈夫。

田甜眼看着老粗丈夫在自己手里一点点细气起来,心底有着无与伦比的成就感,这些年,她赔着小心教养她的丈夫,聪明使尽,终于让他不自觉地进入了她前夫曾带她进入的城市生活。

有时候田甜会想:自己那无处不用的心眼儿,用心营造和睦家庭所付的艰苦,努力的、起劲的扮演着一个爱妻和慈母,为维护那样一个家庭格局而必须行使的一套政治和心术……这样子,真的值得吗?

这些……这些,有时也会使她疲劳,每当这时她总会放纵自己思念着那可能已不在人世间的女儿与前夫,怀念着那曾经的三口之家。

……

申筱琅在上海呆了一周,除了去各个区的废品站捡漏之外,便是与田甜私下见了几回面。

不过,谁也没有提要去何家拜访或是见见弟弟妹妹的话,田甜是不想让这个意外进入目前还算安稳的新家庭,而申筱琅是不想去应酬陌生人。

离开前,申筱琅送田甜五斤颜色鲜艳的毛线,这个在上海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洋货。

一周后,申筱琅开着这个时代的一破吉普,去了苏州,别看她才十一岁,她已有一米六,踩刹车、油门没有问题。

在苏州河边远远见一白衬衫高瘦少年跳了河,四下无人,她将车子一停,跳下去将人从河里捞了起来。

好沉哦,申筱琅挑了挑眉,将少年身上背的两个大石头卸下,心道:他想死的心愿十分强烈哦!

不过,既然被她碰到了,那就不能让他死了,如果是脏老头子,也许她会见死不救,可这样子英俊的少年,或者也可以说是青年,让他这样死去,还真的不大忍心呢?

申筱琅压了几下他的胸口,又用了人工呼吸,几番下来,到底是救活了这英俊少年,见他右手还带着刀的穿透伤,便从储物空间取了金疮药帮他敷着,用雪白纱巾包裹好,又打上了一个蝴蝶结。

“你是谁?”英俊少年睁开眼,是风流的桃花眼,他用那带着点沙哑的声音问道。

“你的救命恩人,要不要以身相许?……”申筱琅捏着他的下巴,玩笑道。

“……”英俊少年不搭理她,闭上了眼。

申筱琅低头亲了亲他依旧泛白的唇瓣。

“你?”英俊少年瞪着桃花眼,一时气结。

“你真的不想活了吗?”申筱琅松开手,支着下巴,懒懒地问。

“……”英俊少年又闭上了漂亮的桃花眼,死也不怕,还怕什么?怕被那些红卫兵批斗吗,死在那些肮脏人的手中,还不如自己了结了自己。

“如果你不想活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就跟我一起偷渡到香港吧。”申筱琅漫不经心地道。

唉,一个人在内陆奔波了两个多月,有个伴儿也不错也,这种个性纯粹的、家教良好的少年人,是受不了近十年的粗磨。

“香港?”英俊少年一下子坐了起来,不像刚刚要死不活的,他本来是想等这精致娃娃般的小姑娘离开,再投一次河,对她多此一举,阻了他投胎的时间还挺不乐意的,不过能去香港,他就不必憋屈的死去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些仇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嗯,香港,你会游泳的吧?”

“会。”要不然他为什么辛苦的背着两个大石头投河啊。

“申筱琅。”她伸出白·嫩嫩的小手。

“易廷松。”他伸出用雪白纱布包裹着的右手。

一大一小,一握,相视而笑。

“……我爸爸是个文人,在我四岁那年,被划到了‘右倾’……”申筱琅说起自己的故事。

“……我家本来是诗礼人家,祖先做过翰林编修,但到了父亲辈出了两个军人,一个是大伯,他作为热血少年弃笔从戎报考黄埔军校,一路升迁到少将。父亲跟在大伯后面,却受不得苦,在黄埔只呆了几个月,凭大伯关系做了管军需的少校……解放前夕,祖父祖母不肯离乡背井,大伯却不敢不走,父亲带着刚出生不久的我与母亲从甘肃赶回江南,守在年迈的祖父母身边尽孝……后来,理所当然成了‘历史·坏·分子’……顶着黑五类·子女的名号渐渐长大,挨到初中毕业,终于被‘不能培养阶级·敌人的子女’的原因拒之于学校和单位的门外……”易廷松也说起自己的家事,说得轻描淡写。

147.第十八章()

“……破四旧之前, 某夜家中莫名失窃,凡是有价值统统消失,包括祖上流传下来的书籍字画,包括母亲的首饰, 包括妹妹的金项圈, 以及家里那满满一匣子的借条……当年大伯给父亲带了满满一匣子的金条,因不能置产不能买地, 父亲怕坐吃山空,便将那一匣子的金条统统借出去……因那失窃事件,父亲怕下回丢得会是粮食,刚刚经历过饥荒三年, 父亲想了一天一夜, 便带着我与弟弟偷偷的将后园的枯井挖成了地窖,将家里吃的用的都偷偷藏入地窑, 外面只留两三天的量……正是这一份小心, 当红卫兵冲入家里时, 家里没有多少损失……不过, 父亲依旧害怕,让母亲放出话,说那些借条不见了,说家里没粮了,大家能不能借些粮食啊, 就当还了债, 当然没有人出来, 家家户户都当自己没有借过钱般,不过私下里父亲松了一口气,马上又说:做戏做全套。接着,父亲叫人上门将家里的家具一件件的搬出去换口粮换钱……”易廷松说着说着,眼圈开始泛红。

“……你先回去,悄悄与父母弟妹别过吧。”申筱琅摸了摸鼻子,怪不好意思的转移了话题。

经过近一小时的讲述,申筱琅知道易廷松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一个小他五岁的弟弟易廷榕,以及小他八岁的两个双胞胎妹妹易婷杉与易婷柏。

之前,她在破四旧之前便来过这里,也去过易家,易家有个很大的书房,藏书十分丰富,因此她还是有些印象的,她在易家不光光收了很多书古籍,首饰,古董……难道,还不小心错收了易家一匣子借条,不过有借条也没有用,经过未来动荡的十年,那借条不是被烧,并是某些债主使心眼,然而想方设法灭了易家全家。

“好。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