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亲眼看见对方现在的模样，只能从小柏洛斯的外表推测一二。《孔雀帝国》这个游戏的自由度很高，东西方文化一锅烩，可谓包罗万象。能看出来，游戏组最初给魔王的本体建模时意见可能不太协调，综合了希伯来神话和克苏鲁神话等等元素，不知最后搞出来个什么东西。但林疏玉在最终的人物模型建好之前销号了，后面的更新包一个没下，也就导致他账号上的魔王最后发育成了一团野蛮生长的产物。

别的不提，这个魔王应该挺独一无二的。

林疏玉正要说话，却忽然发现大殿内的黑影消失了大半。这些黑影从第一夜开始就一直藏在暗处，将自己伪装成灯光下的阴影，现在乍一消失，宴厅里亮堂了不少，但莫名显得有些空荡。

截至目前，他已经完成了毁欲、性欲、杀欲、贪欲、窥欲的收容，至多再过两个夜晚就能结束这个游戏了。按照柏洛斯的说法，收容恶欲会切断他跟深渊的联系，那这些影子的消失的确也符合逻辑。但是有一个问题林疏玉想不通：柏洛斯切除与深渊的联系之后按理说应该更像“人”了才对，为什么现在却逐渐失去了人类的形态，只剩下本体了呢。

林疏玉感觉自己似乎遗落了什么。他垂下眼，把玩着那五块暗绿色的石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神使。”

神使正悄悄打量着他那修长的指骨，被点名后心里一乱，慌忙应道：“嗯？”

“之前你说无回殿需要我自行探索，但我一直没有好好逛过这里，对这里不怎么了解。我想问一下，到今夜为止，有多少地方向我开放权限了？”

“哦哦，这个啊，很多地方了。”

神使松了口气，流畅地答道：“权限的解锁和恶欲的收容是同步进行的。也就是说，您每收容一种恶欲，无回殿就会向您开放一部分权限，开放的地方则有可能成为您下次收容时进入的场景。比方说第五夜时解锁了深渊，那么您在这个夜晚收容恶欲时就有概率进入到那里面；当然，您也有可能进入前几夜解锁的场景，比如说皇宫之类的，这都由信物的种类决定。”

林疏玉一愣：“深渊？无回殿里还有深渊？”

“是的。无回殿是一切的复刻，万物的重塑。”神使声音一顿，稍带了几分迟疑：“现在除却‘那边’之外，已经全部向您开放了。如果您想参观一下的话，就让我来为您带路吧。”

他站起身，弓了弓腰，给林疏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疏玉扫了一眼对方黑袍下的身躯，发现对方比起之前高大了不少，身形也不再是少年人的单薄。尽管对方表现得很温顺，但还是隐隐散发出一种熟悉的侵略感。

林疏玉轻微地皱了一下眉，跟随对方从宴厅的大门走了出去。恢宏的大门随着他的接近而自动打开，露出与来时几无二致、白茫茫的世界。

“这是”

林疏玉的话音戛然而止。就在这一瞬间，色彩、气味、声音、热量在空白的空间里迅速铺展，变得与真实的主城几无二异。

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建模师正在熬夜爆肝，将场景飞快地搭建完毕一样。只不过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做好了直接粘上去都没这么快。

宛如神迹。

倘若真有高维生物用七日创世，从虚无中孕育出众生，从混沌中孵化出爱憎。那么，如果说游戏中的npc是一种人工智能，你我算不算一种神工智能呢。

“……很精妙的幻术。”

“幻术？”

神使无声地勾起唇角，用舌尖抵住了即将出口的一句话，笑了一下。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真和假有什么区别？分不分得清又有什么意义？

对于我们来说，有您在的地方，就是真实啊。

他们顺着主城的干道走出去，无数商铺门前熙熙攘攘，不时有马车和飞毯经过。一个戴着蝴蝶发夹的小女孩拉着她的妈妈站在一家糖果店门口，闹着要买门口的糖果风车。五彩斑斓的小风车整整齐齐地码了一排，正无风自动，滴溜溜地转出一阵阵甜风。

“主城是在第二个夜晚向您开放的权限，如果您当时出来的话就好了，还能赶上夜市。”神使边走边跟他讲解道，话音中略带遗憾。见他驻足，神使停住了话头，问道：“您想进去吗？”

林疏玉眸光一动，下意识地摸向空间戒指，搭上之后才想起自己是在无回殿里，游戏背包不知道能不能用。神使适时地伸出手，递给他一枚银币，面具底下的眼神中含着不动声色的期待。

“。”既然有钱，想吃的话为什么不自己买！

林疏玉失语，但毕竟拿人手短，还是跟老板娘说要买两只。不过出乎他的意料，老板娘认出了他，一枚银币也不肯要，满面笑容地给他递了两只现做的樱桃味糖果风车。

……就是眼神怪怪的，惊讶和惊喜对半开，还一直在往神使身上扫，像是在鉴定对方是他的新欢还是旧爱。

林疏玉感觉这人物做得也太真了一点。他道了声谢，将另一只糖果风车递给神使，问道：“那第三个夜晚呢？”

“第三个夜晚后帝国就向您解锁了，第四夜是整个人间，所有海洋、森林、冰川都包含在内。”神使心满意足地舔了舔风车的尖尖，继续道：“话说精灵的国度和海域景色都很漂亮，也分布了许多信物，其实我很期待同您到那边寻找来着。七个夜晚真的太少了，但没关系，因为……”

他的嗓音突然一滞，像是在掩饰什么。林疏玉正感受着酸酸甜甜的樱桃糖果在舌尖化开，闻言眉尖微挑，追问：“是因为什么？”

“因为以后还有很多时间。”神使含糊地带了一下，仓促地移开话题：“前面说过，第五夜便是深渊了。或许您想知道，第六夜之后会解锁什么吗。”

林疏玉点点头，没再追问上个问题。整个游戏里所有的场景都已经解锁完毕，连他只去过一次的深渊都出来了，他的确很好奇还能有什么。

于是神使轻轻牵住他的袖口，身影一闪，带他来到了无回殿的边缘。从这里向外看，可以看见颜色浅淡的色块正在远处缓慢凝聚，若隐若现地露出摩天高楼和高架桥的轮廓。

远远望去，那里的一切如同海市蜃楼，梦幻泡影。

林疏玉愕然。

“您所关心的一切都会在第六夜揭晓。”神使松开他的袖口，轻声说：“关于我的存在，关于魔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关于所谓的‘下个游戏’是什么。至于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也会在第七夜得到解答。”

“我在黎明前等待您的到来。”

第79章十三岁/“你这杂种有什么资格直呼他的名字。”

这是十六年前一个下着暴雨的黄昏。两轮绿色的月亮嵌在浓厚的积雨云里，幽幽的冷光扎透数百万吨厚的云层，穿窗过户，落在孔雀帝国前代皇帝的遗像上。

陆续有皇室成员走进来站到林疏玉身后，个个穿着纯白的丧服，像一群立在幡竿上的白乌鸦。灵堂里挂满了绸缎结成的花，一股微辛的焚香在空气中弥漫着，让恢宏的大殿闻起来像火葬场。

林疏玉闻得有点难受，微微屏了屏呼吸。他传过来的时机不太巧，老皇帝刚驾崩没多久，底下还有个弟弟虎视眈眈地想跟他争帝位。帝国处在内忧外患的境地里，稍有不慎就会走向分崩离析。

但该发生的都发生完了。他没忘记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弄明白柏洛斯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疏玉收拢了一下思绪，将注意力移到眼下。按照孔雀帝国的规矩，帝王驾崩之后，所有皇子公主都要在此后三个月的最后一夜给皇帝守灵。这一规矩一是为了体现孝心，二则是为了防止子嗣相残；不管底下如何暗流涌动，这一规定至少能庇佑弱小者这三个月中活下去，不至于在残酷的皇位之争中无故暴毙。

这三个月相当于游戏给的保护期，不会让玩家刚接手帝位没两天就被NPC派人刺杀了。但这也就导致了一个后果，那就是就算其他皇子再放肆，新皇也必须让他们在自己眼皮下蹦跶至少三个月。

“我亲爱的皇兄。”

一个毒蛇一样的声音嘶嘶响起。对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纯正的帝国贵族腔莫名听起来叫人浑身难受：“您来得真早。”

其余的皇嗣们无声地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出声的是四皇子殿下，母亲是先皇后，手下的势力相当大，对皇位很有一争之力。在LIN尚且韬光养晦的时候，他基本是默认的下一任皇帝，只不过没被册封罢了。虽然现在的他与帝位失之交臂，但依旧有着很大的权力，没人敢跟他呛声。

林疏玉略微垂了下眼皮，勉强算打招呼了。他不太想跟四皇子接触，因为对方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更重要的原因是，四皇子在老皇帝死掉的当年就叛去魔族了，林疏玉亲手给他喂下一杯毒酒，将人送上了路。对于一个很快就要被自己弄死的人，林疏玉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他热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