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夏末秋初,葡萄上市,在一家中等规模的葡萄酒作坊,胡三郎身穿雪白单薄的短衣短褂,累的满头大汗,指挥几个工人把一车一车新鲜的葡萄运进来,几个刚招进来的十几岁小孩子傻乎乎地站在院子里,望着堆积如山姹紫嫣红的葡萄,有些不知所措。
胡三郎忙得脚不沾地,打赏了几个送货的伙计,一阵风似地跑进院子,冲几个年纪大的工人喊:“赵四、穆叔、还有屋子里的几位大哥,别偷懒呀,领着几位新来的小孩,把这些葡萄清理一下,现在天热,放不住。”
三四个年纪不一的青年笑嘻嘻地从不同地方出来,一边开玩笑一边指挥几个小孩把葡萄去蒂清洗。
胡三郎洗净双手,把清洗后晾干的葡萄一颗颗捏碎扔进酿酒用的坛子里,手指被葡萄汁染得黏黏的。
这家葡萄酒作坊是月儿家的,专门为一些达官贵人酿造酒。一年中只有夏天酿制的时候很忙,要多请帮工。其他季节只需要两三个工人负责看守酒坊,然后给一些富贵人家送酒就行了。
胡三郎就负责照料这个作坊的日常杂务,因为生意不大,勉强能照应过来。
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地聊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他们东家月儿姑娘的身上了。一个人说到这位月儿姑娘似乎要成亲了,另一个人有些鄙夷地说,据说还要大肆操办,真够没羞没臊的,一个被休的女人,不好好在家守节,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要找汉子了。
一个人问胡三郎:“小掌柜的,你知道是谁娶了咱们这位姑奶奶吗?”
胡三郎活动一下酸疼的手指,摇摇头:“不知道,我除了每月报账的时候去府里一趟,平时都不知道那里的事情。”
几个人又感叹,谁娶了这位月儿姑娘,就等于娶了三家钱庄,十几家酒楼商铺,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曹操曹操到。月儿姑娘领着她的准夫婿视察家中产业,很快马车就到了酒作坊门口。这一举动可是很惊世骇俗,要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儿这样,早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可是月儿狂妄自大,毫不在意。
胡三郎领着几个工人到门口迎接。
一个身材健壮,衣服华贵的中年男人先下了马车,然后恭敬地伸手,月儿姑娘伸出白嫩的双手搭上,气派十足仪态万方地下了车。
众人忍不住偷眼瞄了那个中年男人,暗想这种呆头呆脑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好运气。
胡三郎尴尬地低下头,一手捂住脸,无奈地想:世界真小啊,怎么在这里遇到张武了。
张武冷不丁见了在一群工人中的胡三郎,欢喜地跑过来:“张三兄弟,你没事了?我找你很久。”
别人还在疑惑,月儿脸先变了,她冷冷地说:“豆豆,这事你要给我一个解释吧。”
胡三郎有些烦恼地说:“不要叫我豆豆,这事我会给你解释的。”
原来那天张武见胡三郎悄无声息的离开,又是伤心又是担心,寻找了好一段时间没有结果。前几天月儿去山上的寺庙祈福,遇上一只野猪,随身的小丫鬟们都吓跑了,她刚好被路过的张武所救,两人相处一段时间,月儿看张武善良敦厚,就有心以身相许,张武和一个姑娘家住在一个屋檐下多日,虽然清清白白,但自觉毁了姑娘名誉,所以也很愿意娶她。
胡三郎听了张武的讲述,心里真心替他高兴,月儿虽然飞扬跋扈无所顾忌,不过对待自己喜欢的人是很维护的,所以张武这种老实人娶了这种媳妇也算是福气。
张武有些愧疚也有些羞赧:“张三兄弟,我对不起你,我对你做了那种事情,逼你和我成亲,现在我自己又要娶别人……”
胡三郎忙打断他:“不不不,张武,我真心替你高兴,月儿姐姐是好姑娘,你好好对她。”
月儿杀气凛凛地看着他:“你这个祸害!我前夫和你有一腿,我未婚夫也和你有旧情,你和我有仇还是怎么的!”
胡三郎倒退几步,离月儿远一点,不甘示弱地说:“拜托你搞清楚,我张武什么都没有。”
月儿拉起张武,气势汹汹地走了,并严禁张武再见胡三郎,张武是个实心眼的人,以前喜欢胡三郎,就什么都听他的,现在爱月儿,就把月儿的话当做圣旨,虽然有些不甘,但也无可奈何。所以两人成亲的时候,胡三郎也没有去。
遇到故人
转眼秋天,天气渐渐冷起来,酒坊里的葡萄酒全都入了酒窖。只有胡三郎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厮看守着,遇到一些达官贵人的酒宴,两人还要张罗着送货。
中秋节那天,城里首富金员外宴请一些生意上的伙伴和地方官员在花园里热闹。傍晚,趁着宴席还没开始,胡三郎把几坛子酒装上马车,累的呼哧呼哧直喘气,那个小厮也不比他好到哪去,两人满头大汗急急忙忙赶到金府,从后门进去了。
几个府里的佣人帮忙抬酒的空隙,花园里传来一阵吵闹,胡三郎是少年心性,忍不住好奇地问:“今天是府上的重要日子,怎么会有人这么无礼,吵到花园里了?”
旁边有个年纪小的偷偷说:“还不是李家的公子李清仪,自从把他那个夫人休了之后,家里生意越来越来差,连着倒闭了几家米行,有些支撑不下去了,因为仗着和我们家老爷有些亲戚关系,所以时常来闹,要我们老爷帮衬一下。”
胡三郎愣了一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既然是亲戚,为什么不帮?”
那小厮摇头道:“谁不知道李家公子是烂泥扶不上墙,以前指望老爹,后来指望媳妇,自己全无用处,给他多少钱都是打水漂……”
正说着马车已经清空,管事的来,打赏了胡三郎两个人,又说要请到屋里喝杯酒,胡三郎也知道是客气,笑着推辞了,和伙计两个人赶着马车从后门出去了。
胡三郎心事重重,经过前门时,冷不丁竟遇到了被赶出来的李清仪,两人见了面,都有些窘迫。李清仪从来都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扮相,如今被府里下人一阵冷嘲热讽,衣服也被拽破,和以前相比,真堪称狼狈。胡三郎见他窘迫的样子,心中不忍,只后悔没有低头装作不认识好保全他的颜面。
还是李清仪苦笑一声,道:“惭愧,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胡三郎有心说几句安慰的话,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他跳下马车,对身边的伙计说:“你先回去,我遇到一个朋友。”
胡三郎走到李清仪身边,道:“要不我陪你说说话吧,我并不会安慰人,不过有人陪着你想必你的心情就不会太糟糕了。”
李清仪感激地看着他,两人慢慢地在街上走着,此时天色已经全黑,这条街道因为要迎接金老爷的朋友,已经被清空了,空荡荡黑黢黢的大街上,只有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和花草静静立着。
两人坐在一处茂密的花草后,李清仪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惨痛不幸的人生。大概是从小被父母管教太严,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后来父母早逝,撇下自己孤苦伶仃,面对庞大家业无从下手,被同行欺负,结了婚又被夫人管教太严什么什么的。
胡三郎睁大眼睛看着他,脸上一副沉痛地样子,有时陪他叹息,有时又鼓励他接着讲,似乎听得很认真,简直感同身受。其实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偶尔抬头看天上,好大好亮的月亮,突然很想念一个人呢。
李清仪抱怨完毕才发现胡三郎有些走神。月光洒落在草地上,周围是一些不知名的花木芬芳,胡三郎穿着灰不溜秋的粗布衣裳,瘦瘦小小抱成一团,微微低垂着头,神情落寞,李清仪低着头,看到他浓密翘起的睫毛,小巧的鼻子,紧紧抿着的嘴唇,和领口处雪白纤细的脖子。
“那个……”李清仪有些口干舌燥,没话找话地说:“你在想什么?”
“哦,”胡三郎抬起头,神情有些倦怠:“你还好吧,天黑了,我要回去了。”
李清仪猛地拉住他:“喂,豆豆,别走,陪陪我。”
胡三郎有些疲惫地说:“我陪你几个时辰了,清仪,你回去睡一觉,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说完站起来就走,冷不丁被李清仪拽倒在草地上。胡三郎有些火大:“你有完没完,你是十几岁少女吗,要不要我哄着你睡觉啊!”
李清仪有些失去理智地按住他的手脚:“豆豆,我心里不好受,你陪我一晚上,我不会亏待你的……”
胡三郎当即恼火起来,闷不作声地开始狠命踢打。两人在黑夜里默不作声纠缠片刻,不知怎么碰到李清仪的腰刀,李清仪脑子里没剩多少理智,操起腰刀抵在胡三郎脖子上,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也不听我的话!你们全看不起我是不是!”
胡三郎看他有些失常,强忍住怒气,低声说:“疯子,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就算你要我陪你,也不能在这个地方是不是。”
李清仪怒气稍歇,揽住胡三郎的肩膀就要回府里,另一只手按在腰刀上,防备他逃走。
李府就在附近,转过这条街走几步就到了,这条街空无一人,眼看就要走到尽头,胡三郎心里越来越慌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