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就打,打死最好。王伍抱着自己干柴松瘪的胳膊,跺脚缓解两腿哆嗦。直到被人唤到跟前,唤他的人发黑如墨,眼眸寒点星芒,他根本不敢抬头正视,咫尺之隔,遥不可及。
明明都是人,但人与人,天壤之别。
那人语气平和,问他犯的什么事,他便一五一十回答。得到头顶一声朗笑:“你正合我用。”
王伍粗咧咧踢开押牢最里间,角落里男人闭目倚墙靠坐,手臂反剪在身后枷镣里,被他抓起摁在地上:“新来的骚蹄子,还没干活装什么死?”
男人面孔朝下,肩膀轻微抖动,一声不吭。身上衣服本就褴褛,王伍随手撕抓成了碎布,脊背裸露,胛骨挺动两下,就静滞不再起伏。
(13)魂钉
(13)魂钉
“伍哥,咱们动作快点,后面还十几个排着呢。”跟他一块进来的瘦猴林六,在男人另一侧手臂上压制。
王伍跟他对视片刻,心领神会啐骂:“这玩意儿生的这副冷硬模样,勾栏里不要钱怕都没人要。”
“你还挑三拣四,把脸盖了,就是个出气消火的洞”,林六手里粗麻粮袋,套住男人头脸,对门外喊,“三哥,要不就你先来?”
王伍知道江湖上有双簧,皮影这些把戏,也无心探究地上的人犯了多大过错,要被这么作贱,他麻木骂着各种诨话,只奇怪一件事。
指使他们的人,明晃晃的锦衣华服,身居上位,有必要这么身体力行的惩治人么?
地上男人被钳腰上提,膝盖支地,下体清洗水痕犹湿,裤子也是敷衍挂盖,轻易就被褪下,趴跪被顶冲前跄,又被扣紧后拽,如此反复着在尘土里磨损耸动。
极低的抽气,嗓埋的哽咽,听在王伍耳里,有一下没一下戳着那点无力浮沉的良知,没由来想起年幼,隔壁猎户欢声庆祝,他垫脚透过窗,看见火红狐狸被他们倒吊剥下整张皮,剩下血淋淋的嫩滑细肉。
如今垂眼看压制的男人手臂伏线遒劲,也是同样力质光鲜,引人注目。
对面的林六应该也是盯看着,发出类似羡慕感慨的啧声,手竟不自觉覆住男人上臂,慢慢抚揉。
王伍登时头皮发麻,舌头打结,未来得及说出半个字,林六干柴手腕已被攥住几乎折断,乌云盖顶的阴狠低声:“你摸什么?”
那就是洪水要随意卷灭一个人的性命,王伍自知该明哲保身,但那是林六,本来名叫林鹏飞的好名字,却家遭战祸只剩他一半大小子,只能偷鸡摸狗,遇上他后就非说以后就改名林六,跟着他有上顿没下顿,偶尔偷口吃的,都先留给他。
王伍脑中弦绷念紧,不管这人再如何手握生杀,敢伤林六他就豁出性命相拼,电光火石间突然又有如神明之路,让他瞥见麻袋蒙的口鼻处黑血滲出,直接叫道:
“这人,这人是不是断气了?”
林六顷刻就被丢开,连带他也因地上男人被翻转的用力,甩开少许。麻袋被扯掉,男人面色灰败,几乎看不出有呼吸。
“丁烽!”唤声焦躁。
自然是毫无反应,华服男子搂着人腰身,僵硬得不知所措。
王伍也不知怎的就跟上一句:“大人,您别慌,方才弄他的时候,保准还是活的。”
“闭嘴!”华服男人像只背毛倒立的野猫,站起身两手抄收,要将地上人抱起来,却因为男人本身沉重,他又使力不当,一时没抱稳,将人身躯掀落砸地。
王伍作壁上观,拼命忍下嘲讽:这没死也被你摔死了。
胸口多年那层郁结,闷火,有些烟消云散,此刻看来,那些高高在上,衣食无忧的神仙,看来也不是快活无边,也会狼狈跌滚在尘泥中。
监房里剩下林六跟他面面相觑:“伍哥,咱们现在是怎么样?”
王伍抻了抻腰身:“以后啊,我少开口,你少伸手,咱们兄弟,就求个平安活下去吧。”
。。。。。。。。。。。。。。。。。
薛郎中被冯宽一路扯得跑,到床前一看病人也顾不上喘气,急忙施针,先扎下各处大穴。
延默呼吸也紊乱:早该觉察到不对,丁烽之前与他……纵使无奈不反抗,也满身生机怒火,桀骜对峙,而这次,虽然也有些许收缩反应,却沉消漠染,像团死肉无知无觉。
“没救了。”薛郎中叹气道。
“怎么就没救?”延默咬牙道,“给我救,救不活你”
“救不活我陪葬是吧?”老军医中气十足截断道,“百十年来岐黄术人就遭这种威胁,老朽早就备下棺材了,您请随意,但这人,脏腑重创,血瘀积压,心脉将绝,药石不进,不如换个赌法,他若能活,我就去死。”
延默脸色僵青,手指勾蜷,说不出一个字。
薛郎中摇摇头:“若是早几个时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也是九死一生。”
延默怔怔道:“可是,我还有要紧的事必须问他。”为何会舍命相救?
薛郎中瞥他一眼:“提气的汤药很简单,灌不灌得进就不好说,您有话问,不妨就等今夜,他回光返照之时。”
。。。。。。。。。。。。。。。。。。
“我又没捅几下”,延默坐在床边垂声道,“敢作乱犯上的丁首领,死在这上面,你做鬼也无地自容吧?”
冯宽端来汤药,延默制止他上前,接过后挥手打发人出去。
苦味气息弥漫,果然是顺嘴角滲流在外,完全灌咽不下,床上的人气若游丝,像马蹄根底那抹沙尘,消散随意。
“哪会有人无缘无故为我舍生忘死?”,延默低声自语,“你必有所图,不审个明白,我难心安。”
延默抬衣袖擦拭干净丁烽脸颊,凑近他耳边慢慢说道:“我立誓不伤那十人,你且放心去死,我不光不伤,还要百般照拂,男的都收房脔宠,女的,你姐姐,我给名份,纳为贵妾。”
手掌粗粝,指茧厚硬,抬起直扣住延默衣领攥绞,前一刻还枯木死灰的丁烽抓过他,鼻息交错:“我姐……已经嫁人了。”
延默眼中闪亮,嘴角不自觉上扬:“以我能耐,让人休妻,让人守寡,还不都易如反掌?你若到了阎王面前,就记得说一声我是你姐夫,给你烧的厚纸你可尽兴花销,要么,你就给我活下来,我说过要你求死不能。”
丁烽与他近在咫尺的对视,那一贯嘲讽无羁的黑眸,此刻漩涡烈焰的水火不容,似有百般不甘,却又只身前行。另只手肘也用上力道,支撑上挺,颈线喉结,绷紧到不时颤抖。
冰凉额头蹭在延默颌侧,埋进他颈窝里,鼻翼深深吸气,抓在衣领的手向外撕扯,嘴唇干涸粝涩,探过他一侧锁骨,虎牙尖锐如钉,突兀咬透了皮肉。
疼痛似千丝万缕,又深扎入魂刺骨,激流窜涌到后腰酥麻,延默浑身僵挺,愕然得动弹不得,只觉伤处被吸吮的温热湿滑,脑中就酒酣耳热的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