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绫川不可置信地望着谢清岑,而对方的神色十分冷静,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他的嘴唇止不住地开始发抖,好不容易吐出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谢清岑平静地说。他将千魂鸦放到一边,把喻绫川抱入怀中,感受着他猝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和心跳,轻声道:“时间小径崩毁后,流淌的时间就会凝固。而我会带着你,回到我们最开始相遇的那条时间小径之中,再也不会有人干扰我们了。”

喻绫川惊呆了:“所以,是你让这条时间小径上的光暗发生失衡,从而将它摧毁的?那就算我们回去,那条时间小径不也会因为到来的光暗能量不均而崩毁吗?”

谢清岑摇了摇头:“不,我已经为你注入了足够的暗能量。只可惜你哥到现在还没发现,还以为你的血脉觉醒全是拾遗草的效果。”

他继续道:“你不是一直想不明白,我和周旸、以及你哥为什么也重生了吗。很简单,你死之后你哥大修招魂亭,没招到你的灵魂,反而招来了西蓟时代陨落时葬身的恶灵。我得说,你哥真有点本事,他并没有将这归为偶然,而是继续研究下去,居然在你和恶灵的灵魂之间找到了共通的本源。

“你哥心很细,他进一步追查恶灵的来处,发现结果居然是紫蓟湖底。于是他重新来到圣十字公学,想找出当时祭祀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进入湖底圣殿。但他这一趟并不算一无所获,相反,他找到了一切的转机。

“他在水上的圣殿遗迹中发现了一个叫缆的东西,那是一种可以无视时空限制,在灵魂与灵魂之间建立链接的上古神器。邪教徒们曾用它来向神明祷告,不过显然,这毫无意义。

“你哥搞懂了缆到底该怎么用,然后修改了缆的参数,想把你和他的灵魂绑在一起,却无一例外地面临了失败。但谁也没想到,最后他成功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因为那个时候你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并在一条比我们晚很多年的时间小径上开始执行任务。”

“但是基于光暗平衡定律,你哥离开容易,可那条时间小径却会随着他的到来而面临崩毁,所以他必须从他过来的地方抽调足够的光能量。于是,缆就把我和周旸的灵魂也遣送了过来。同样的,如果我想带你回去,我也要保证你的灵魂拥有与我体量相当的能量,这样才能维持平衡。”

喻绫川脑子被他绕晕了,心态也快要崩了。他算不明白这一条又一条的平衡,只问出了一个问题:“我身上的暗能量……你是从哪儿搞来的?”

谢清岑沉默了一瞬,缓声道:“能以能量的形式在你身上续存,也是他的荣幸。”

喻绫川感觉自己的身体陡然生出了千钧之重。他脑袋木木的,鼻尖酸涩得要命,但泪水居然流不出来了。过去的时间里他流了太多眼泪,湖泊已经干涸了。

谢清岑抱紧了他,将脸压在喻绫川淡粉的颈窝里,感受着血液在皮肉底下急迫地流动。他的声音依旧温柔而平淡,像是清晨笼在花町中的薄雾。

“我知道,我们对你来说都差不多,你永远不会为了其中某一个放弃掉其他人。退一步讲,就算全部放弃你也不会多难过,哭几场也就算完了。因为我们在你心里眼里其实都不过尔尔,随便丢掉也没什么。所以我不会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因为你不会,你永远都不会。”

“我只想告诉你,我十七岁时失手放走了一条娇贵的小鱼,然后我后悔了整个余生。”

“而现在,我不准备再让自己后悔下去了。”

第72章 新任谢家主母/“或者你杀了我,我们就自由了”

近日的公国有些动荡。失踪数月的谢家家主谢清岑忽然在私家夜宴上现身,虽然只出现了十几分钟,但立时激起了千层波澜。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谢清岑没有出席任何场合,连最隆重的尾牙宴也没有参加。虽然谢家人一再声称家主正在闭关修炼,但依然压不住四起的流言。在大多数人心中,谢清岑已经死了。

碍于谢家的权势,无人敢在明面上大放厥词,各种主流报纸也对此缄口不言。但是压不住许多三流媒体想搏眼球冲销量,不怕死地大胆揣测,给谢家家主列出来八百条死因

有的说他与周旸向政敌容斥发起了决斗,三人同归于尽,尸骨不存;有的说他修炼时走火入魔,混血之躯承不住血脉反噬,气血逆流爆体而亡;还有些地下小报纸说他其实有个年少相知的小情人,小情人不幸早亡,叫谢家家主日想夜想,最后脖子一抹跟着去了。

当然,最后那家是说着玩的,没人真信。谢家家主虽然年轻,但身边从未有过任何亲密的男男女女。他冷漠地拒绝了向他示好的一切美人和美蛇,仿佛天生缺失情感,也缺失性欲。

但现在,这些谣言都被粉碎了个彻底。谢清岑不仅活得好好的,还不知从哪儿带回来一个漂亮得让人不敢多看的小美人。

夜晚的谢府里灯火通明,一道道山珍海味被佣人们端上酒桌,满庭都弥漫着酒气与衣襟上的熏香。无数谢家人扮着笑脸来来往往,酒盏碰在一起,发出丁丁的回响。但当谢清岑带着人出现在宴会上之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没人料到谢清岑居然没死,还再次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谢清岑懒散地坐在主位上,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他手里执了根银叉,从果盘里叉起一枚色泽鲜艳的草莓,专注地给怀里人喂草莓,似乎全然没注意到底下那些神色迥异的面容。

这场宴会虽说是私家宴会,但也有不少心思浮动之辈。谢清岑先前在家族内积威深重,在他出现以后,不少人的脸色惨白了下去,连端着酒杯的手都微微发起了抖。

谢家的二把手第一时间站起身,半跪在了谢清岑跟前。谢清岑在决意自杀前便处理好了身后事,将家业交给了他管理。二把手事前并不知道谢清岑准备自杀,只以为家主准备去做一件棘手的事,所以在看见谢清岑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讶,还能维系住语气的镇定:“属下无能,未能稳住人心,还请大人降罪。”

谢清岑道:“无妨,起来吧。”

二把手松了口气,知道家主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这几个月来他自觉干得还行,大抵能将功补过。他小心翼翼地坐回先前的位置,却发现谢清岑怀里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位纤瘦的美人,微微低着头,穿着一件过大的白衬衫,绸缎一样的乌发披在肩上,遮住雪白的后颈。一缕细细的银链缠在他的脖颈上,末端垂挂在胸前,略动一下就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二把手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就移开了视线。对方实在美到了极点,可又那样纤细脆弱,像是从泡沫里娩出来的美神,或是一支颤袅的白月莺。他唯恐多看下去会惹怒家主,连忙低下了头,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酒盏。

但视线是移开了,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细腻香气暗暗传了过来,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一闻再闻。奇怪的是,宴会上酒气和食物的味道如此之重,那种香气居然没有被冲散,反而愈发清晰。

一名直系的青衣主教站起来,战战兢兢地端起杯子,向谢清岑道:“大人,这些日子您一直没有出现,是去……”

谢清岑瞥他一眼,简洁地说:“找人。”

众人的视线自然地落在了他怀里的小美人身上,纷纷被对方惊人的美貌震住,连呼吸都顿了顿。谢清岑提了提音量,吐出的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以后,他就是谢家的主母。”

无人敢置喙他的决定。所有人都从席上起身,以参见主母的礼节向那位蜷坐在他怀里的黑发美人行礼。但对方依旧低着头,一声也不吭,就像一具漂亮的傀儡。

二把手的心一紧,险些以为家主是真的把情人的遗骸制成活尸带过来了。他比旁人多了解一点内情,知道谢清岑时不时地就会秘密前往某处高级墓园,通常一呆就是一整天。但就在这时,那位黑发美人忽然别过脸,声音微弱地抗议:“……我没有答应你。”

满座鸦雀无声。

被情人当众拂了面子,谢清岑并没有生气。他就像没听见刚刚对方在说什么一样,又叉了一枚草莓抵在怀中人唇侧,平静地说:“方才不是喊饿么,怎么不吃东西?”

“……!”

黑发美人一口咬掉半枚草莓尖,恼怒地推开他跑掉了。谢清岑看了会儿他离去的背影,半晌后收回视线,淡声道:“今天没有外姓人,就开门见山的说吧。在座的七人里有谋逆的实据,现在交代出你的上下线,我从宽处理。”

次日,仆从们端着银盆,将中庭里的血水冲洗干净。摆在外头的琉璃花瓶里重新插满了新鲜的时令花,空气里闻不出半点血腥气。一只羽毛蓬松的千魂鸦一动不动地栖落在中庭的柱廊上,仿佛要和洁白的砖石融为一体。

谢家在短暂的动荡后迅速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像是谢清岑从未消失过一般。只是许多人一夜之间便失去了踪迹,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其余的谢家人十分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仿佛那些人自始至终就没存在过似的。

也有周家的人在得知谢清岑归来的消息后,试探着问他周旸去了哪里,却只得到了二字“不知”。周家虽猜到谢清岑与周旸的消失脱不开干系,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捏着鼻子,继续与谢家维持盟友关系。

重新出现的谢清岑比往日更为冷漠残酷,只有在面对那位过于漂亮的“主母”时,那张一贯冰山似的面孔上才会浮出笑意。但“主母”从未对家主笑过,更多的时候,他会失魂落魄地在花园里一呆一整天,然后流着泪被处理完事务的家主扛回卧室,哭到快要背过气去。

谢清岑将他放到床上,耐心地给他擦掉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水。喻绫川哭到脱力,声带里发不出什么声音,只有胸腔小幅度地急促起伏,带出一阵阵微弱的喘息。

他这几天哭了无数次,掉了不知道多少眼泪,但都没有作用。谢清岑铁了心要弄死周旸和容斥,任他说什么都不肯回心转意。

对方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他依旧像往日一样温柔体贴,但内核早已黑得彻头彻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