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来的幻梦像飘浮的肥皂泡那样砰然碎裂,溅下一层冰凉的飞沫。谢清岑站在迷宫里的大镜前,感到一阵蚀骨的冷。

他之前其实隐隐猜过,重生的或许不止他们三个人。但他从来不敢也不愿往深处细想喻绫川是否也是其中之一,直到最后一刻的到来。

所以这一个月在小喻眼里算什么呢?谢清岑想苦笑,但只觉拉扯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是重生后的小喻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几个像疯狗似的咬来咬去,还是忍着恶心被他们一遍一遍作弄却又无力挣脱?

谢清岑转过身,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嗓子干涩得可怕,一切水份都冻成了冰渣子,在身体里划下上千个细小的伤口。他用舌尖抵住上颚,试着想说些什么,却见喻绫川表情惊恐地倒退了一步。

“!!”

喻绫川端详完镜子里的大蛇,无知无觉地一扭头,却见谢清岑正用一种很哀伤的眼神盯着他看,神态悲切凄冷,还有点心如死灰的意味。他被男主的司马脸吓了一跳,刚条件反射地往后倒退了一步,便被谢清岑死死搂进了怀里:“你……要走了吗?”

“……对啊。”

喻绫川完全在状况外,但也注意到了谢清岑很不对劲。对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气音,哑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抱住自己的手也隐隐在抖,连着胸腔一起震来震去,像是刚挨了一顿噼里啪啦的电击。

喻绫川被谢清岑的反应弄得有些懵,十分不知所措。大白天的干嘛突然发神经!好恐怖:“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

谢清岑想说别走,但发现自己似乎早就失去了这样说的资格。他沉默地攥着手心,一眼不眨地盯着喻绫川看,像是想从对方那双水盈盈的眼睛里读出抗拒以外的情绪。

但他失败了。小喻惊惧地仰头望着他,藏在斗篷底下的手紧张地缠在一起,满眼都写着离他远点,不要过去。

不要过去,不要将来,不要追悔,不要再生,不要你。

“好。”

谢清岑掀了掀唇,发出了微不可闻的气音,手臂顺着喻绫川身上那件蓬蓬松松的大斗篷滑脱下去,颓然地垂在身侧。

喻绫川莫名其妙,不懂男主是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清岑古怪的神情,全然摸不着头脑:“……那你呢?”

谢清岑勉强一笑:“不用管我。”

“……”

喻绫川失语。大哥你能不能搞清楚是我在跟着你走!我当然不用管你因为是你一直在管我啊!!

喻绫川气闷地扭过头。谢清岑都让他走了,那他就走好了,看他过一会儿会不会屁颠屁颠地追上来,哼。

他转过身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没等走到第三步,谢清岑便抓住了他斗篷的边沿,让他第三步怎么也落不下去。喻绫川乐滋滋地转过头,正要发表些嘲笑言论,面上得意洋洋的神色忽然荡然无存。

因为他看见,谢清岑的睫毛……湿了。

喻绫川愣住,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怎、怎么可能呢。

男主、男主怎么可能对着他……对着他……

他像被刺到了似的飞速垂下眼,战战兢兢地用脚尖顶着地面,被谢清岑的神色弄得慌慌的,一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好缩在谢清岑跟前装蘑菇。谢清岑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是想问什么,却又被再三掐灭。汹涌的情绪被那双青色的眼眸很好地遏住,化为掐在斗篷上的力道,像是要把好好的布料抠出个窟窿。

喻绫川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一副天崩地裂的模样。不像是刚照完镜子,像刚死了个老婆。

……镜子?难道是镜子有什么问题?

喻绫川小心地探了探头,往镜子上瞥了一眼。没问题啊?多大一条蛇哇,青森森绿油油,颜色儿多正。

他缩回脑袋,在斗篷底下纠结地揉搓手指。没揉搓几下,手指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捉住,从斗篷里轻轻拉出来。

谢清岑垂着眼看他,眉眼里撑出一点勉强的温柔,神情还是压抑的。半晌后,他终于张口,音色里带着一种惊心的嘶哑,好像那管修长的脖颈里装的是一条毒蛇的声带:“……手腕,还疼吗?”

第43章 我还要你爱我,还要你只爱我一个。

喻绫川一开始并没反应过来。

这也不能全怪他呆,因为他的手腕切切实实就没痛过。系统像看护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那样精心照顾着他,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处处无微不至,可以说再上心也不过。就算因为剧情原因不得不让他受伤,也会在事前给他套上免痛buff,过完剧情就帮他治疗好了。

前世的喻绫川死遁前正被公国审判局严格监管着,拿不到能够致命的药物,只好故作失手地砸了个玻璃杯,用藏起的碎片结束了生命。由于系统给他叠满了免痛效果,他不知道自己下手是轻是重,只能卯足了往手上割,生怕死得不够透。要知道没死透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不但会让他在小世界中继续滞留下去,还会扰乱剧情线的发展,那样的话他一个新手绝对应付不来。

……当然,就是没想到他这一死剧情线直接全崩了就是了。

所以此时的喻绫川懵懵地看着谢清岑湿润的雪白睫毛,一头雾水地愣在了原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痛好还是不痛好,只好表情沉重地低着头,像个正在听训的小学生。

谢清岑垂眼望着他,魔怔似地不断用指尖磨蹭着喻绫川的手腕,动作轻柔,像是想从雪白的皮肉上摸到某些并不存在的、血淋淋的伤口。喻绫川完全不懂他到底在盘什么,满心茫然地伸着手,感觉手腕都被他盘细了一圈。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僵持着,任时间一秒一秒流逝。良久以后,谢清岑终于开口了。

“那天你割腕之后,我用了很多办法想帮你把伤口恢复原状,但是都失败了。”

他的声音很轻,不像是在跟人讲话,像是句喃喃自语,或是一阵扑在窗纸上的迷蒙湿风:“曾听人说,死去的人在死后第七天不管怎样都会回来看一眼。如果你回来时看见身体上有疤,或许会不高兴。

“但最后疤没有弄掉,你也没有回来,我很难过。”

“??!!”

谢清岑没看见喻绫川的表情,自顾自地说:“可那时我们都不愿相信你是真的回不来了。你不知道,容斥在你走之后请了全大陆最好的工匠,在他的领土上建了一十二座招魂亭,每座亭子上都挂满了铜铃铛。他在里头画了上千个招魂阵,上古的恶灵都被他造的亭子强行弄过去了,但你还是没有出现,一直一直都没有。

“我猜你会不会是转生了,投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过上了一种很好很好的生活。其实也知道不会,但就跟溺进水里的人一定要抓住点什么一样,总也忍不住去幻想那些虚无缥缈之事。我那时想着,如果真能有来生的话,我只希望你幸福快乐,最好不要遇见我。

“但真的有了第二次机会后,我还是食言了。对不起。

“不光要你遇见我,我还想你爱我,还想你只爱我一个。”

那你会吗?

你会爱我吗?

未出口的问题在出口之前就有了答案,那就没什么再问的必要了。谢清岑自嘲一笑,托着喻绫川手腕的掌心下沉,翻转,收回袖口,回到原来垂落的位置。眼睛还是红的,但泪水已经干掉了,湿润地凝在睫毛上,将白色的细毛结成一绺一绺的。

喻绫川本就不怎么好使的脑袋在谢清岑说完第一句话后就原地宕机了。之后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如豌豆射手发出的子弹那样砰砰打在他宕机的脑壳上,让他刚迈上草皮就被猛烈的攻击打得七零八碎,悲惨地失去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