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上面还积了几滴的白浊,正是刚刚从喻绫川的身体里流出来的。他磨了磨牙,低头用清洁术把手掌和狼藉的地面清理干净,然后猛一抬头:“现在不脏了!”

空荡荡的教室里哪还有两人的身影。

喻绫川夹着双腿跟在谢清岑后面慢吞吞地磨蹭,身上裹着谢清岑给他披上的大斗蓬,自娱自乐地扮演一只蘑菇。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他成功从谢清岑身上下来,从一朵只能依靠交通工具前进的蘑菇进化成了一朵能够自由活动的蘑菇。至于他为什么挪得这么慢,不光是因为他是一朵蘑菇的缘故,还因为那截金属肛塞又没进了他的屁股里。

尾巴顶端的那颗深红桃心则挤进了他的阴户,堪堪卡在肉唇后面的嫩肉中,把两只肉道的水满满当当地堵在里面。每走一步,他都能感受到像是有什么在他肚子里摇摇晃晃,让他觉得整个人都奇妙了起来。

谢清岑拉着他的手,一直下到地下一层,然后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在昏暗的窄墙间不急不徐地前进。喻绫川悄悄握紧他的手指,心脏跳得很快,但莫名又不是很怕。

呵呵,男主在身边就是有底气!

有底气归有底气,可他的脚是真的酸。他跟在谢清岑身边,没走一会儿就像只糊在锅底的蘑菇似的黏到谢清岑臂上,眼巴巴地问:“那个,咱们还要走多远呀?”

谢清岑给他理了理斗篷,低头瞥了眼他踩在高跟鞋上的雪白双脚,眉微微皱了下:“快了,前面就是了。不然还是我抱着你走吧?”

“……不要!”他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要天天抱着他。但察觉到自己语气大约有点坏,喻绫川抿抿唇,又小声补救道:“我是……我是怕你累到嘛。”

谢清岑弯了弯唇,一丝甜意从心口满溢出来。

拐过最后一个转角,两人面前出现了一个数百平方米的开阔场地。高达四五米的铜黄色大门就嵌在对面的墙壁上,正是手环小屏幕上标出的密室。随着两人的接近,温感机关被两人的体温触动,一块块砖从地面上蹦出来,垒成了一个小型的石壁迷宫。

谢清岑看了一眼,心下了然。这个迷宫跟前世那个差不多,都是找对了路线就会走到密室跟前,找错了就会在路线尽头看见一面水镜。水镜背面刻了特殊的符文,里面映出的并不是物理层面上的自己,而是意识层面的自己,也就是本人认识到的那个自己。大部分人都会在镜子里看见他们呆滞的脸,但也有少部分的人会看见不一样的东西比如一个加了滤镜的帅哥,一个性转后的美女,或者干脆是一朵蘑菇。

喻绫川听了他的介绍后,高兴地跟出来郊游似的(虽然这样讲也没什么问题),兴高采烈道:“那我们故意走错试试看吧!!”

谢清岑嘴角罕见地僵了僵。

前世的他并没一次走对,而是来到了一面水镜前。镜子中映出的却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一条盘亘的青蛇。

也许,真正的他本就如此,只是一条全无人性的畜生罢了。

谢清岑本能地不太想把这样的自己给喻绫川看,但难免有些奢望,希望对方能接受全部的自己。所以他犹豫了两秒,还是点头应了一声,说好。

通往密室的路就那么一条,但错误的路可以说是千千万。在喻绫川的带领下,两人毫不费力(……)地走了一条死路,顺利看见了摆在尽头的那座大镜。

镜子很高,青色的表面上印着复杂的纹路,最底下还刻着某位先哲的名言,大意是教导大家要好好认识自己。喻绫川拉着谢清岑走到镜子前,失望地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那张没什么变化的脸眼睛泛红,眼尾潮湿,表情蔫哒哒的,一看就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就不该对自己的炮灰身份抱什么指望!

反观男主那就牛逼多了……嘶,好长一条蛇啊!怎么比第一次那什么的时候还长!

……所以自己和他那什么的时候还是缩小版本吗?!

喻绫川一门心思地对着镜子里的那条大蛇瞄来瞄去,依照着自己的身形推算比例,费力地心算着对方真身的全长,没留意谢清岑的脸色不知何时已惨白如纸。

谢清岑只觉周身的血已凉透了。

镜中的喻绫川安静地望着他,身上穿着反季的白色棉袄,毛领里露出一个细削的下颔。雪白的手腕松松地垂下去,手腕内侧露出浅粉色的细长疤痕。

眼前人在他的视线中轻微变形,和墓碑上的那张照片缓慢叠在了一起,发出极轻的响动。

像是肥皂泡破灭的声音。

第42章 他的灵魂在死掉的那一瞬间就一秒不耽误地消散了(很多前世回忆)

谢清岑知道喻绫川一向是最怕疼的。小喻天生细皮嫩肉,手腕稍微捏重一点都受不得,颤颤的眼睫不出三秒就会浮起一层湿湿的水雾。他会缩着脑袋,想挣又不太敢,只敢泪汪汪地小声问一句干什么呀,模样又漂亮又可怜。

就是这样一个娇气、胆小、捏捏手都会红眼睛的小哭包,在浴缸里用藏起的玻璃碎片一点点磨断了手腕上的主要血管。为他进行尸检的法医都吃了一惊,说从未见过有人会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就像天生没有痛觉似的。

谢清岑闭了闭眼。大脑钝钝地发着木,像是将一把未开刃的刀沿着眉骨插进去,再原路抽出来。他头昏脑胀地看着镜中那道浅粉色的伤口,恍惚觉得它正在流血,在空气中弥漫开腥浓的铁锈味。

就如那只盛满了鲜血的浴缸一样。

那天的细节谢清岑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他梦见了那个场景太多次,那段记忆便和无数错杂的梦境混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出荒诞的默剧。一切嘈杂的声音像抽丝一样从画面中剥去,只余下大片大片漫开的血水,血水里浮着捞不起来的月亮。

周旸当时已经失去了理智,以至于部分器官开始失控地返祖,毛茸茸的狗尾巴和耳朵都冒了出来,不人不犬地跪在浴缸前嚎叫,嚎得很伤心也很搞笑。而他木然地立在门口,用佩剑割开手臂,启用了招魂禁术。

那个禁术是他在谢家从不示人的地下室里找到的。谢家作为一个手握神权千年之久的祭司世家,拥有大量不可与人知晓的奥义典籍,那本记载着招魂禁术的旧书就是其中之一。灵魂方向的法术无一例外都是被明文禁止的,因为它们必须借助与生命有关的物品才能发动,而像这种级别的禁术更是需要大量鲜血,乃至施术人的寿命。

为了这次招魂能够最大限度地成功,谢清岑几乎献祭了半条命。作为不世出的天才术士,他也的确成功了,方圆百里数千个或新鲜或死掉几百年的亡灵被他尽数召来,鬼压鬼地堆满了整个浴室。然后他像个傻逼似的在数千个亡灵里翻来找去,最后迟迟地意识到,小喻的灵魂在死掉的那一瞬间就一秒不耽误地消散了。留下来的只有一具过分纤瘦的躯壳,双手搭在身前,眼睫低垂,淡唇轻阖,苍白昳丽的面容平静而安详,像是终于从命运收拢的指掌里获得了解脱。

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被审问监管。不用再被人捉弄被人欺骗被人抛弃,不用年纪轻轻就家破人亡,最后在失去一切之后魂飞魄散,消弭于茫茫之间。

……可小喻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啊。

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啊。

他表面跋扈肆意妄为,其实从没有真正伤害过谁,背后还会偷偷关怀贫困的同院同学。被人惹急了也不会蓄意报复,只会气呼呼地隔空施展一顿喵喵拳,过后也就忘了。平生做过的最大坏事估计就是抄作业,连个代写也不会找,就这么软绵绵蠢乎乎地被时间的车轮碾碎,散为飞灰,什么也不留下。

……他会后悔当年送出的那枚咔咔作响的机械怀表吗?

谢清岑踉跄着扶住冷如冰棺的浴缸,倾身看着喻绫川那张因为死亡而显得异常宁静的脸,脑海里慢慢浮现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那时小喻不知怎么被人冒犯到了,正很生气地用一些蹩脚的词汇大声叫嚷着什么。花町里的白月莺开得繁盛极了,柔软的花瓣被风卷着,飘飘摇摇地落进他乌黑的短发之中。而他圆眸怒睁,鼻尖紧皱,因为生气而涨鼓鼓的双腮涨得粉红。

那样娇纵,那样稚拙,那样漂亮。唇色红润,眼眸晶亮,没受过伤。

自己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眼也不斜地抓着早已烂熟于心的魔咒书匆匆路过,装得冷硬漠然拒人千里,浑然不知自己正在失去什么。

世间一切至痛至悔往往无可追溯,无法复盘,最后只能从某年茎端飘落的月莺花上寻到些许命运周转的轮辙。但即使他用最顶级的术法催开千千万万朵月莺,也再不可能找到与当年错过的一模一样的那朵了。

谢清岑膝盖发软,栽倒在浴室湿凉的地面上,手掌虚虚地触碰到喻绫川那只受伤的手。暗红的血水浸透了他的袖管,顺着布料覆在他的皮肤上,像一团被碾烂的春花。

那种冰冷的触感令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地毁去了,回不来了。但可悲的是,重生后的他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把这些东西逐一粘合起来,拼成摔碎之前的模样。

一厢情愿地想等一切结束之后带小喻走,最后等到他横陈在浴缸里的遗体。一厢情愿地想在一切开始之前和小喻在一起,但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可能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