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季棠带着兜兜在一片开垦了一半的田野里沿着田间小道走了一阵,慢慢挥鞭加速起来,时而穿过青青春秧,时而隐于密密荒草,两人的身影不能一直在尹芝视线内,兜兜的笑声却总远远近近,倒像和她捉迷藏一般。
只是陈季棠带着兜兜越跑越远,两人一骑偶尔在草丛中冒出来,已小得如拇指一般大。
尹芝唤了一声,没人应,她又唤一声,那拇指一般大的黑影干脆躲得无影无踪。
这片田野这么大,她不禁担心起来,站到一截树桩上,看得犹不够远,转头见着一颗歪脖子树,便顺着倾斜的树干,慢慢往上爬,直到离地两米多高,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忽而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尹芝回望过去,陈季棠不知什么时候带着兜兜,进了小树林里,马蹄得儿得儿,兜兜也兴冲冲叫到:“吱吱……吱吱……看。”
尹芝只顾着看他们两个,脚下一不留神,踩在树皮的青苔上,滑了一段摔下树来。
陈季棠稳住马,带着兜兜下来查看,所幸她爬得不高,应当不会摔到骨头,只是脚踝那里有点肿。
“我送你回去……” 陈季棠一脸关切,若不是当着孩子的面,便要掀开旗袍来查看伤势。
兜兜玩的满头是汗,本来脸上带着笑,立时又苦恼起来,尹芝看不得他这样,对陈季棠道:“我没事,坐一会就好,你们再去骑一圈回来,应该就不疼了。”
陈季棠与兜兜自然不肯,却拗不过尹芝,只好又上了马,回来的时候只有陈季棠一个人了。
“兜兜呢?”
“我先送他回去了,他也累了。” 陈季棠怕顾着一个顾不着另一个,先将兜兜交给刘妈和阿怜:“他们这会儿正吃烤鱼,回去晚了,也不知会不会给我们两个留。”
“不留的话,我们就回彤县再吃,两个大人,又不是兜兜一样的小馋猫。” 尹芝扶着树干,慢慢起身,陈季棠揽过纤腰,将人抱上马背侧身坐着,而后自己也上了马。
马鞍短短一截,马蹄动起来,前胸贴后背,她除了他的怀抱无处可去。
“我的脚已经好多了,自己能走,这马也不知受不受得住两个人……”
春日的阳光也能这么热烈,尹芝戴着帽子也能觉出日头的温度。
“脚好了?” 陈季棠笑意渐浓:“那便不急着回去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一夹马肚,调转了方向,尹芝尚未来得及拒绝,已骑出去好远。
“你不是说他们在吃烤鱼?”
“你这会儿又变馋猫了?”
“我不是……” 由他控制着缰绳,不知要去哪里,马背上的颠簸叫她心里晕乎乎的,反驳听着只像心虚的承认。
“你不是馋猫,我是馋猫,行不行?”
“那还不回去?”
“可惜我这会儿不想吃鱼……”
不想吃鱼,又想吃什么?尹芝没法问了,马不停蹄,很快便走到了小路的尽头。
陈季棠下了马,掀开一人高的杂草,一汪碧蓝的池塘上,惊起一两只飞鸟,没觉出危险,又浮回水上。像是被人揭开面纱的女子,两片睫毛扑闪一会儿,终于含羞垂下去。
“我记得这里?”
陈季棠拴好马,扶着她慢慢往里走,在一片阴凉处坐下,那里有几块大石,上面铺着干草,看样子常有人来。
“我带你来过,你那时急着要走,自然无心风景,这里看日落最好……”
陈季棠把她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往灌木丛里走了两步,不一会儿,便碰摘了浅浅一兜浆果来,往尹芝身边一坐,将帽子放在自己腿上,丢了一颗到自己口中:“覆盆子,时候还早,熟的不多……”
三只野鸭上了岸,在他们脚边徘徊不去,陈季棠不想被打扰,掷了一枚略生的莓果到远处,一只鸭子抢着吃了,酸得毛都立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余两只面面相觑。
“这鸭子怎么不去灌木上自己吃,偏要来我们这里讨食?”
陈季棠道:“覆盆子的枝上有刺,它们肥头大耳,挤不进去。
尹芝往陈季棠手背上一看,果真有几道淡淡伤痕,为了这几枚果子,堂堂军长竟挂了彩,那帽子里的东西便显得愈发珍贵,便捡了一颗放进口中,酸得她微微眯起眼。
手心一凉,她刚咽下口中的酸,又有人递上一枚来:“吃个红透的过过口……”
两人一处坐着,吃下一帽子覆盆子,偶有几个不红的,都拿去戏弄了鸭子,渐渐天色向晚,尹芝要回去,被陈季棠按住手背:“看过夕阳再走……”
霞光淀下一日的红尘,浓郁地沉在水天相接之处,一大群雁鸟贴着江面而来,飞近了才知道有成百上千只,池塘里的野鸭,也似受了感召,扑腾着翅膀加入了。
光是声音听着便震撼无比,尹芝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初初还有些怕,下意识往身边人那里靠。
陈季棠也往她靠过去:“别怕,有我在……”
“像支军队一样……”
雁群的声音太大,他们听不见对方,只得更靠近些。
还是听不见,一同侧过脸来,两人都有些恍惚。
陈季棠的吻占尽天时地利,来得恰到好处。
封存了三年多的感情,被时间酝酿得愈发醇香,熏人欲醉,直到那震耳欲聋的鸟鸣远得听不见了,尹芝才似从梦中醒过来一样。
一转头,余晖衔着落日赤红的一角,慢慢沉下去,暮色四合,虫鸣阵阵。
“该回去了。” 尹芝站起身,整理着衣衫与头发。
“嗯……” 陈季棠牵起她的手往回走,马儿早将蹄下的草吃个干净,无聊地跺脚。
回到小屋,里面却空无一人,尹芝找不到兜兜,急道:“他们去哪里了,该不会去找我们了,外面天黑了……” 做母亲的,一点疏忽足以自责很久。
陈季棠点了灯,在桌上看见张条子,拿起来一目十行,强忍住嘴角笑意,故作抱歉道:“是我不好,忘了来接我们的船是晚上六点,阮九同等不到我们,便先送他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