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解,永嘉公主为什么如此突然地下了这样一个旨意?
他和公主见过么?长明宫的差事不是他做的。
公主......
不会是她吧。
是她。
隔着长明宫偏殿那座极尽精美华丽的嵌玉雕云龙纹屏风,他跪下来向她叩首问安。
他的额头方触到柔软华贵的锦毯上,她便出了声:“免礼,快免礼。”
她说罢,似觉得自己太急切了些,便又轻咳了咳,如出一辙地故作庄重道:“祁太医,你可愿意教本宫医术?”
她的声音落到他的耳朵里,让他颤了颤身子。
这样好听的声音,宫里头再得宠的娘娘也没有,只有她一个人有这样的声音,是那一日在梨花树下遥遥唤住他的声音。
他没有起身,仍跪在那处,如实道:“还请殿下容臣三日时间考虑。”他要去问一问秦王殿下。
公主一时没说话,裴清以为她生气了。
毕竟按着传言中那个娇纵得不得了的公主来看,旁人是万不能对她说一个“不”字的。而自己竟如此说,她不知会怎么生气。
但屏风后,永嘉却带着点儿笑音道:“那好吧,三日之后,你亲自来长明宫回话哦。”
他一愣,没想到她竟没生气。
这日他出了宫,乔装赴了秦王府。
秦王挑眉道:“这是个好事。本来将你安排到御前还须费些心思,你若是能将永嘉教得好,得了她的旨意,你入御前再名正言顺不过。”
裴清未想到这层,秦王的确谋略深远。
自此之后,他便留在了长明宫教她医术,他做他的师父,她做她的学生,同重华宫的先生们为皇子公主讲学没有什么分别。渐渐地,对于教公主医术这件事,他习以为常。
只是有一日,她的眼眸中盈着格外不同的笑望着他时,裴清恍然发觉,事情有些偏离了正道。
永嘉公主,好像喜欢他了。
第11章 前尘旧事(3)情起。
十六岁前他学医,除诊治病人之外没接触过年纪相仿的女子。十六岁后拾起诸子百家埋头苦读,也没有闲暇心思放在男女之事上。
他虽无这个心思,但二十岁及了冠,他的郎中爹爹兴高采烈地替他打算了起来。
裴安良知道,他这个儿子在姑苏城杏花镇上是个香饽饽。裴清及冠前几个月,来替他说媒的媒人就踏破了裴家医馆的门槛。
腰圆身壮、唇边点颗媒婆痣的大娘扭着身打着扇进来了,偶然在医馆中帮衬的裴清茫然地抬了头,试探道:“大娘,您哪里不舒服?”
大娘看起来实在康健。
大娘笑得如花一般,将裴清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边看边满意地点头,同一旁亦笑吟吟抄药单子的裴父称赞道:“真是个标致人儿!我看知县千金都想嫁呢!”
那会儿未及会试,但裴清已中了举人,就算过不了殿试,再低也能回来做个知县大老爷。他从前行医,街坊乡亲们都知道裴墨之是个顶能干、顶温润的人,人生得漂亮、又有才华,谁不想将女儿嫁给他?
裴老郎中琢磨着,快的话每年开春自己就能抱上孙子,于是同媒婆一商量,精挑细选三四位姑娘,问裴清哪一个合意?
裴清没有一个合意的。应该说,他觉得姑娘们没什么不同。
若硬要说有,可以说这个姑娘身体不错、脉象稳健,那个姑娘身子弱、该找他开几服药养养身子。
裴安良有几个徒弟,裴清唤他们师兄。十几岁时,师兄们就常常争镇上的哪一个姑娘好看,杨柳巷卖豆腐王家的女儿生得最白净、平安坊赵织娘的大女儿嗓子最好听......
师兄们聊得热火朝天,兀自整理药材的裴清却恍若未闻,仍对手上的一只人参的年数研究得深入。
大师兄推搡了他:“墨之喜欢哪个姑娘?”
“喜欢?什么是喜欢?”裴清蹙了眉,如是说。
大师兄“呃”了半晌,最后说:“喜欢就是你看着哪个姑娘最漂亮呗!”
裴清摇了摇头,说:“姑娘们,不都长得一样么?”
但后来,他意识到有一个人长得不一样。
少年时他没有参透男女之事,觉得自己独身一人就很好。更何况,自己还有要事在身。大仇未报、一切未定,其余琐事不必过问。所以,直至他入宫那一年二十三岁,都还未在情字之上有什么体会。
从前他曾费了几日的功夫研究“喜欢”是件什么事,有如研读医术,颇费心神,后来研究无果遂放弃。可是他了悟永嘉喜欢他这件事 ,他并没有多思考。
或者说,是那次笑盈盈的水眸,让他知道了“喜欢”是个什么意思。
了悟了,裴清便觉得自己实在胆大妄为。
他本是所谓罪臣之后,是世人眼中出身寒门、并无建树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但更让人啼笑皆非的,在永嘉这里,他只是太医院太医祁隐。
一个太医,怎能匹配公主?即便他告诉她他是裴清也无用,因为她是公主、是永玄帝的掌上明珠,而裴清,在京城里什么也算不上。
或许公主只是一时的兴致,裴清想。于是他有意躲着她,日日留在御前侍奉,借口事务繁忙不再敢去长明宫。
但这种事情,不是躲能躲得了的,更何况她是永嘉。永嘉娇纵惯了,喜欢一个太医,在她看来算不得什么大事。她觉得,只要向父皇求一求,总能招了祁隐做驸马。
她没有藏着掖着对他的喜欢,长明宫的人都知道。后来他不得不去长明宫时,宫中的小宫女们都会偷偷瞟他好几眼,瞧一瞧自家公主喜欢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宫里的消息插了翅膀,深秋时,秦王便听了个大概。
裴清后来很少在秦王身前跪下来做大礼,这一次去秦王府时,本本分分地跪着叩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