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这下季语万分肯定,是真实的,因为不只声音,一股急促的气息打到她的脸上,她感觉到了。
酒瓶重重砸地,她踩在洒满酒精和药丸的地上,所幸没有被玻璃碎片扎到,拉开门,循声而来的护士已经站在门。
她激动地说:“醒了!他醒了!”
“他虽然丧失意识,依然会有基本的生理反应,咳嗽可能只是呼吸道有异物,我安排几个检查,看看他有没有感染。”医生将听诊器收回袋中,一边向身后的季语解释道。
医生扭头,见季语失魂落魄蹲在墙角,刚才他的话,她一句没听进去。
钟业被送去做检查,季语一身酒气惹人嫌,索性出来吹风透气,清醒头脑。
心情像过山车般大起大落,期望落空之后,成倍的失望席卷她疲惫的身躯,也点醒季语,她过于急功近利了。
季语走在空荡的街头,天刚破晓,雨就停了,空气中飘来一股熟悉的味道,不是往常的雨后湿润草香,仔细闻,竟然是供奉神明的檀香。
她不知不觉走到唐人街,绿茵茵的公园旁边,有一间简陋的小庙。
季语一眼认出,居中高位挂着的画中神仙,是她过往常陪林淑惠拜访的黄大仙。
季语不信神,不信邪,她的信仰是自己。
她跪在垫子上,两手合掌,她看着济世为怀的赤松仙子,流露出的真情实意,比上次更加发自肺腑。
“去年,我问你要餐饱饭,你把他给了我,我求你医肚,你却医好我的心,你是灵的,对不对?”季语含着泪说,“他是无赖,大话精,但你是神仙,你要讲口齿,守信用,给出去的就不能收回。”
“你不能带走他,不能......”季语越重复,本来语调变得软下来,命令也变成哀求,“求求你,不要带走他......”
突然,有只小手抚上她的脸,替季语抹去眼泪。
季语愣了下,缓缓低头,一个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大冷天穿着短袖短裤,嘴唇被冻得发白,脸上黑黑的很脏,手臂小腿的皮肤破了许多血口。
季语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环顾四周没有其他人,她问:“你父母呢?”
男孩牵着季语的手,走到供桌的旁边,掀开长布,露出缩在里面奄奄一息的女人。
季语将女人半拉半拽地扶了出来,问男孩:“是你妈妈?”
男孩点头,而枕在季语手臂上的女人,艰难地开口:“他听得到声,说不出话......”
季语即刻说:“我送你去医院。”
“小姐......”女人发出气音,像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说,“你是好人,我要不行了,能不能帮我,帮我把他送到孤儿院,求......”
话未说完,女人已经闭上眼,没有了呼吸。
季语看着男孩,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发生的一切,这时,他掏出一枚银币,放在她手中。
季语仍沉浸在错愕的时候,目睹男孩将这东西向上抛起,空中翻转几圈,落到她手背上。
揭晓之前,他掌心在银币上揉了几圈,拭去污垢,再慢慢移开手。
季语猜得没错,是花,她还知道,再投多少次,朝上的,只会是花。
季语想起了与之配对的另一枚,震惊地看着死去的女人,过了一会,她转头,男孩指着银币,张开右手,拇指轻轻拍打下巴两次。
后来,季语学习手语,知道那个手势的意思,是妈妈的意思。
她变得对这个手势无比熟悉,因为接下来的两年,男孩日日都叫季语,妈妈。
季语给男孩取了名字,Mason。
至于另一个称呼,Mason也不陌生,他几乎每隔一日的放学后,都会去医院探望那个只会躺着,不能陪他看书、踢球的男人。
他会叫他,爸爸。
Mason讨厌这个失职的爸爸,妈妈似乎也不喜欢,不然怎么会手把手教他在那个人脸上画动物世界。
一九六六年,夏天。
Mason趴在病房的矮桌上写功课,抬眼见到树杈上的小松鼠,赶忙拿出画本和彩笔。
画在纸上不够过瘾,同无数次的之前一样,把黑手伸向了床上,那个任他摆布的模特。
“Mason,你妈妈让我先送你回家,哇,你又做梵高啊!”罗景推开门,见钟业的脸被画得花花绿绿,不免惊叹。
Mason有人撑腰,底气十足。
「妈妈允许我画的,她说画得好看有奖。」
才说完,Mason还要接着画,被罗景拦住,“好了好了,再画你爸爸要变种了,不是白人黑人,是外星人啊。”
罗景扯了几张纸,要给钟业擦干净,突然怔了几秒,然后一支箭般冲出病房,不忘给留下一句:“我去叫人!”
Mason握住彩笔,一头雾水看着罗景的背影,身后却传来沙哑的男声,虚弱地问:“你是谁......”
Mason转身,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迷惑不解地看着自己。
这一觉,钟业睡得平静而痛苦,他被困在时间静止梦里,像一个旁观者,眼看现实渐行渐远,却无能为力。
“来,看这里。”
Mason站在一旁,看着医生举起一根手指,在钟业面前左右晃动,又做了一系列让他不理解的检查,像调试出厂的机器人。
忽地,传来一声很重的撞击声,吸引了房内所有人的目光。
季语接到罗景电话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笑笑,这两年失望了太多次,逐渐地,她的心态变成,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