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如沙砾的雪被震动得飞扬起来,在日光下如火焰般闪闪发光,箭雨同时划破天幕,张开又?收拢的百步弓仿佛一群大鸟在拍打翅膀。
箭雨渐渐密了,渐渐显露出压倒式的倾向,平朔军的盾手匆匆抵达前排,举起长?牌抵挡。
那些被他?们挡在身后的弓手们有的还能自己蹲下,有的是?被摸上来的同袍拖走,留下一道血色的痕迹。
什么玩意啊!对面没到射程就开火!还打中了!
在无宜手中被改进?了两代的百步弓更?重,更?难以拉开,却有了更?远的射程。普通一石弓相当于一百一十?磅的现代弓箭,而百步弓的滑轮系统让它仅七十?磅就能达到一石弓的射程,极为适合骑兵连续开弓。
改进?后的百步弓专供步兵,强度达到一百磅左右,平射杀伤距离二百米,抛射距离四百米。
手持长?牌的盾兵手腕不住地颤抖,箭头钉进?去的震动震得他?们手腕发痛。对面的弓兵分了两队,一队专打盾,一队高抛打人。
谁家好人四百米开外突然?抛射,二百米之内直接破甲!
你们淡河是?树上结能开二石弓的力士吗!
一轮弓箭射尽,盾手上前,中军立刻压上去,阵线快速迫近,平朔军幸存的弓箭手站起身,未发一轮箭就不得不撤回去。
太近了。
双方战阵只进?不退,淡河丢箭的时候整个?阵型都在向前,等到轮到平朔军动作,距离已经被拉近到矛手可以冲出庇护扎他?们个?透心凉的地步。
打吧!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刀兵已在眉前,还有什么好说!
淬铁刀切入甲胄的解缝,或者沉钝地砸在甲上,带来一串骨裂的嗡鸣。
枪尖刺进?去,拔出来,暗淡的缨上就浸满油润润的鲜红色,被缝纫扯碎的内脏挂在刀锋上,被从一个?人的身体拔出,再捅入另一个?人胸口,在震天撼地的咆哮,呼喊,怒吼里,两边的军阵撞在了一起!
嬴寒山看?着这一切。
虽然?从恢复记忆之后她就没再打开过?系统面板,但她很确定自己的修为比之前增长?了一大截,甚至可能已经借栾浊雨之腹破境。
如今整个?战场的死亡,都如密密匝匝的蛛网般连接在她的身躯上。她听到身躯被破开的黏腻声响,听到垂死的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悲鸣,倒地而未死的人睁大眼睛,抓着自己的一把肠子。
看?看?这苍白的大地吧,那是?多么宏伟的棋盘!所有棋子都为了你前进?,为了你在它之上粉身碎骨!
这就是?王的权柄,如今你拥有这个?权力!
可他?们真?的是?棋子吗?
恍惚间嬴寒山好像又?听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声音,那低而冷漠的女?声混合在北风中,摇撼着她的肩膀。
它说的是?白鳞军第一次获得名字时,它说过?的话。
你准备好了吗?他?们是?你的了。一旦他?们有了独立的名字,他?们就绝不会再融合到别的队伍里去。你可以让他?们全部死去,如果?你好好对他?们,会有几百,几千人的死与你相关。
你有了一把新的刀,也许有一天,你都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使用他?们。
她将怎么使用他?们?那些喊过?她姨妈,喊过?她大将军,喊过?她寒山,喊过?她殿下的人,那些她从城破的火焰,淡河的大雪,连年的寒灾中捞出的人。
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她向着死前进?,如同被一只手推动的棋子。曾经她多么竭力想要挽回他?们的生命,如今他?们就怎样为她焚烧自己。
这一瞬间,嬴寒山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当初另一个?自己在说完这些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因为不存在一个?“最好的方式”。
从一开始,这条路就鲜血涂地,无论王多么仁慈,她的冕服上也总染着血色。
她要承受这份罪,这数以万计的死,数以万计的痛苦和毁灭。
她明白了,明白为何雷劫一次又?一次地落下。
天道从不愚痴。
对面左侧翼的兵阵有些轻微的混乱。
马背的颠簸加上日出后融雪带来的降温,终于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锡粉化脱落,水壶解体,水浸透衣甲又?顷刻间被冻硬。
最初甚至没人察觉到这件事,厮杀麻痹了骑兵们大部分感知,然?而随着体温流失,有些人开始握不住手中的武器。
乌骑军挑开那些准头差了一点的枪,把它们的主人砸下马去。死者睁大眼睛仰躺在雪里,仿佛在迷茫自己的手为何颤抖。
失温的症状开始凸显出来,水壶崩裂从一角蔓延到两侧,本就在风雪中站了太久以至于轻度失温的士兵们开始变得迟钝。
如果?只是?结冰还好,可偏偏穿在内侧的那件毛织物吸水极了。
它顷刻间就从保暖的救星变成了恶鬼,一刻不停地吸走仅存的热气。有人在摔倒,有人失调地作呕,两翼的骑兵开始不稳,就在这个?关头,乌骑军穿插了进?来
高衍收起枪换作长?马刀,利落地斩下最近者的头颅。白狼神护佑你!她大笑着,到长?天上去吧!到喜欢招待战士的神那里去吧!
你!你!还有你!一并去吧!
她所骑的马已经看?不清颜色,高衍叫它乌其格,说是?在天孤话里它的意思是?“小红花”,如今它身上真?的开满了红色,整匹马好像在血中沐浴了一次。
以这鲜血浸泡的马匹为前锋,侧翼被撕开了!
战局在这一瞬间发生扭转。
乌骑军势不可当地涌入切口,最先?的骑兵顷刻间就冲入中军后方,高大的天孤马像虎跳入人群,把阵形切得粉碎。
“夺旗斩将!”
她们呼喝着,抽出马刀,冲散眼前的士兵,砍掉顽固不退者的头颅,那在风中招展的王旗近在眼前,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敌至护纛!”
另一种声音从平朔军内部响起,和乌骑军的战吼比起来,它嘶哑,低沉,仿佛只是?哪个?行将倒毙之人微弱的一呼。